這裡無背景
“姑娘家家的,今後的日子怎麼過喲!”
當她走進這條小街,總要在這賣油炸豆的老奶奶的眼前過的。過去,老奶奶總給她一包油黃油黃的炸大豆,後來,即使她已經十七歲,不再是吃那些小東西的年齡了,還是能得到她的那一份恩惠的。老奶奶最疼她。今天,這麼個“喲”,拖得老長老長的。她感覺到“喲”之後有一個酸酸的驚歎號。她不敢抬頭。
世界也太小了!在這條小街裡,知她名或不知她名的人,見著她,面部肌肉總要抽在一起。
媽媽呢,就會哭,腮上掛著一滴淚——“女兒呀”!當她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是這麼個“女兒呀”,今天,女兒好生生的回來了,平平常常地出家進家的,還是這麼個“女兒呀”!
她不知道該怎樣活著,儘管她一天兩天地好好幹活,一月兩月地好好活人,她也驅趕不掉後背上那無數個驚歎號,那一雙雙穿透人的眼睛。終於,她昏昏沉沉地從小街裡走出。
她來到城裡,來到鬧市區。在寬闊的馬路中心站著。她站那裡不記得多少時間了,她手上感覺到柔軟而溫熱的觸動。這使她一驚,低頭一看,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胖嘟嘟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摩挲著她的手背,城裡的小孩。一雙忽閃著純真情感的眼睛向她燦燦地笑著,“大姐姐,你真漂亮。”
她今天是很漂亮。因為她穿著最好的衣服。按她今天的抉擇,她向前突然跨出一步,面對來往穿梭的車輛,她的一切人間榮辱意識就會全部消失了。就在這舉步之前,這個孩子出現了。
“叫,大姐姐”。女孩子身後年輕的母親也慈善、友好地向她笑著。這更令她吃驚,一個大人竟然會這麼親切地看著她。
那母親說,“第一次進城吧,別在街心站,那是很危險的,走出去,平平安安的”。“大姐姐走好。”她聽見孩子甜甜地喚。後來她沒意識到這母女是啥時離開她的,她只知道她的視線被噴湧而出的眼淚遮掩了。當她從這信任、友好的沉醉中醒來時,便滿街地尋找,尋找給她第一縷陽光的母女倆。
當她累了時,她癱坐在公園的草坪上。她喘息不已。這時,一個穿著白短裙的和她年齡相仿的姑娘,似蝶舞一般向她飛來,“來,替我打一會。”便把手中的羽毛球拍塞給她。
她看看這姑娘期待的目光,站起身,揮起了拍子,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拍子,怎樣打,很笨拙的。
“咯咯咯……”姑娘們明快地,燦爛地,無憂無慮地笑。
“咯咯咯……”她的沉積已久地、暴發地、毫無顧忌地笑。
那群姑娘給她一個忘記過去,一個歡樂的世界。
姑娘們走了。她擦著臉上的汗,她想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今天是這麼好的日子,這裡是這麼好的世界?
她明白了:這裡,沒有熟悉她和她熟悉的人們。這裡,沒有知道她的過去和千方百計想知道她過去的人們。這裡,她可以抬頭挺胸地走路。這裡,她堅定了人生的步伐。——這裡,無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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