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當年夢如許
魯迅先生說過:“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
少年時代的我,愛做夢,時常扛著盛裝的美夢,乃至不著邊際的迷夢的包袱,徜徉在人生旅途中踽踽蹣跚。
十八歲那年,我開始踏入社會,是充滿美夢般的歲月。
像我這種“三門及第”(家門、校門、社會之門)式的“腳色”,總把人世間的事看得如同X+Y=Z公式那麼簡單。
當年有兩條出路:學醫、學政法。兩者職業之間擇其一,於是我徨惑、猶豫。儘管第一次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但卻依然充滿著憧憬的夢境。後來是父親幫我選擇了後者。
於是我便跨入了剛掛牌不久的市法律顧問處的門檻,在那裡當一名抄寫員,報酬是日後由顧問處推薦保送進入政法學院深造。
父親一生謹小慎微,他不要我學醫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他說,從醫是關係到病人身家性命的職業。沒有精湛的醫術會“出人命”。當我走進法律顧問處時,才發覺父親先前的想法並不完全是對的,至少,也只是說對了一半。
案頭上,堆積如山的案卷,宛如窺瞥大千世界的萬花筒,令我領略到人世間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鏡頭,使我吃驚,使我惶惑。這是寒窗十年在課本所無法學到的。當年書生的夢幻被這無奇不有的現實人生撞擊得支離破碎。
我終於領悟出這麼一個道理:胡庸醫(《紅樓夢》人物)的虎狼藥,你疑心可以不吃;然而,“過於執”(《十五貫》人物)的辣椒水卻容不得你不吞。從醫、執法同樣都是“人命關天”的職業,絲毫不得掉以輕心。我覺得自己不是學政法的角色,勉強幹了半年,便離開了法律顧問處。
三十餘個春秋寒暑轉瞬即逝,兜遊了一大圈子,卻依然神差鬼使地到“人命關天”的醫務界端飯碗,吃“大鍋飯”。真乃是“夢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
如今,從醫的同事中,有好幾位是我當年的同窗摯友,他們一個個早已成為名醫或主任醫師、或教授、或導師,他們有今天的成就,是步入社會伊始便腳踏實地埋頭本行專業,即“幹一行、愛一行、專一行”罷。相形見絀的是,我比他們多了一份“不安份”的幻想,多了一根愛做“美夢”的弦。
現當今的年輕人,比起當年的我聰明且又現實得多了,“趕潮”時髦,“下海”成風,做點“股票夢”、“彩票夢”、“致富夢”、“發家夢”、“榮華夢”、“出國夢”什麼的,似乎不再為世人所責難,談及“孔方兄”之類的話題,也不再為“君子不言利”的古訓所約束和非議了,這是當年平庸如我輩者做夢也不敢企及的“夢”。
我以為,倘做夢,不妨認認真真地做去;夢醒了,還該踏踏實實趕路——人生無坦途。是噩夢,是迷夢,統統由它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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