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小巷

任天軍

夕陽西下，我悠閒地走進了這條小巷，第二次。

一年多前，這是一條狹窄的小巷，泥土路面，土築的圍牆，上面長滿了雜花野草，在秋風中瑟縮地抖動，很小的木門開在泥牆上，時時緊閉。

那時，我租住附近，經常路過這兒，每次一步入小巷，彷彿進入了特別空間，與外面世界立刻就脫離了開來。寂靜，但不冷清。整條小巷裡只剩下我的腳輕輕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只剩下塵埃落地的聲音，只剩下空氣在身邊緩緩流動的聲音，周圍充斥著溼漉漉的水汽。

我從來都是喜歡古老的小巷的，它們是古老的傳奇，一堵堵灰牆，一扇扇木門，木門大都關著，朱漆斑斑點點的剝落，一片暗淡，透著幾許神祕。長長的小巷，夾在兩堵牆之間的，始終只有曲折的一線天。從電視裡見到過許多老蘇州的小巷，但每次看見卻還是驚歎於它的美麗。無論是空氣中始終瀰漫著的桂花香味，兩邊牆內傳來的溫婉的吳儂軟語，抑或是自青石板中緩緩氤氳蒸騰起的江南水汽，都彷彿是從水墨畫中傳出的聲音，像是詩的化影。

記憶深處的，正有一條幽深的小巷，因為它留在我的童年，我們上學的小城。小巷很舊很古，兩邊高高的黛青色的牆，牆頭上覆著黑色的瓦，將天割成狹狹長長的一條，也是曲曲折折的，牆角常常可以見到一些雜草和青苔，水漉漉的，別有一種生機，但別有一種幽閒，下午太陽光懶懶的射進來，巷子也懶懶閒閒的，大概就象“烏衣巷口夕陽斜”那狀況吧？在這種巷中，你走過挨家挨戶大多關閉的木門，幾乎聽不見噪聲，或也有開著門的，門口放著一桶水，一籃菜什麼的，水是清粼粼的，菜是綠油油的，成為一種景緻的互映。假如在春天雨天，天上忽然飄下些細雨來，你在巷中高高的牆上，會看見幾粒青綠的苔痕，幾棵嫩草，幾粒野散的小花，象一點顏料滴在上面，你還彷彿能聞到巷中的一絲絲幽香。

那時的小巷，是一塊塊幽深的石板鋪成的，並不平整。搶眼的是石縫中探出的青青的小草，或是一兩朵嫩嫩的淡淡的花，人們不斷走過的千年時光在腳下的石板上、在手邊的粉牆黛瓦上、在頭頂的天空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光影。時間流淌了幾千年，而小巷沉澱下來卻永不褪色，讓你去留戀去珍惜它蒼老的容顏，讓你放下腳步，不斷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捨不得走完那只有幾分鐘的路程。

不久，我買了新房，搬離這兒。

不經意，我今天又走進了這條小巷。

而如今，光滑平整的水泥路面伸向小巷深處，磚砌的圍牆蜿蜒在小巷兩旁，牆上不時是精美的廣告和標語，構成兩幅長長的廣告藝術長廊，在長廊中，不時出現四五家朱漆大門，敞開著，配上硃紅的對聯和各式各樣的招牌和門亭，向路上指引了這裡的酒樓、茶樓、火鍋城、小吃店等各式各樣的消費，進進出出的人流也預示著這裡的生意興隆。這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牆裡的塔柏、冬青等靜默地注視小巷，像小巷最忠實的衛士，在微風中唱響“沙沙”的歌，不時有幾枝三角梅、月季花伸出牆頭，或疏影橫斜，或一大團簇擁於牆上，或紅或紫，給枯寂的圍牆點綴了華美的頭冠或披肩，幽幽的花香瀰漫在小巷間。

在巷旁一棵銀杉樹下，是一群玩耍的孩子。男孩子在“打仗”，各個揮舞著自己的“武器”,追逐、奔跑、嬉鬧。女孩子則在開心的跳牛皮筋，嘴裡唱著一句句好聽的順口溜。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在小巷裡歡快地迴盪。

在小巷深處，我竟被一位老大娘震撼了。

她坐在斜陽裡，對著巷口。她迷離地望著遠方，嘴微張著，已沒了牙齒。她像一棵向日葵，追逐著冬日裡微暖的陽光，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臉上盪漾著幸福的笑意。

我慢慢走過她的身旁，生怕驚擾她享受陽光的那顆寧靜的心。忽然回頭看，一巷子摻著灰塵的陽光，充滿了這條小巷，老人依然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好像整個融化在枯黃的陽光裡。

看著老人和小巷，想起剛才的孩子，我的目光似乎穿過了人生時光的隧道。小巷在陽光裡發生著變化，我總覺得老人在陽光下感悟著什麼。哦，是時光。也許，她在追思著童年的天真爛漫，少年的花枝招展；也許是在回味令人心醉的出嫁的婚禮；也許是在咀嚼生活中的風風雨雨；也許正在品味兒孫繞膝的快樂------

此刻，一種隱隱的痛從心底湧起。我們多是庸庸碌碌地走過人生，生命的畫幅由新變舊，以致暗淡無光，自始至終是我們拋棄了時光，而它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

那位像向日葵一樣的老人，白髮如絮，是啟迪我的神婦，她就是時光的見證。

抓住時光這位好朋友，才能追求倒成功，追求倒幸福、快樂，一切美好的願望才有可能成為現實。

發於《大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