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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下來的時光作文

慢下來的時光

慢下來的時光作文

◎林紓英

1. 與一匹馬一面緣

5月16日,孔府和孔廟都游完了的時候天色還早,父親問:“還剩下孔林了,要不要去看看?”我說不去了。

對於孔林我有些忌諱,畢竟是孔子及其家族墓地,其後一些想法我不想跟父親解釋。父親跟我都是共產黨員,共產黨員不講迷信,不講,只是不講出來。如果我把心裡的想法講出來,父親肯定會不以為然,只是我不講,只是父親不堅持。即便堅持,我也不會帶他們去,不管怎麼說那裡總不是一處可以令人開心起興的地方。

我沒有解釋,父親也不再問。

孔廟大門西側牆根處停著幾輛帶頂箱的馬車,中間一匹棗紅馬向我側過了頭,似乎是在看我一樣。這匹馬看起來要比其它幾匹馬年輕,渾身上下毛色鮮亮而熨帖,一綹剪得齊整、烏亮漆黑的馬鬃蓋過前額順垂下來,幾乎就要遮住一雙漆黑晶亮的眼睛,它有著漆黑的鼻孔漆黑的脣,膝蓋以下也一色漆黑。它無疑是一匹年輕而漂亮的馬,讓我的心柔軟起來。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它前額鬆散的鬃毛,又輕拍了它窄而長的臉。我拍臉的時候它把頭低了下來,似乎是怕我個子矮夠不著,帶著長而濃密睫毛的眼瞼也垂了下來,看起來那麼溫順,像一個害羞的小姑娘。

我是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在一些社交場合我甚至不願意顧全禮儀,儘量避開與人握手及肢體的接觸。見到那匹馬的時候我把這些全都忘了,我是那麼的喜愛它,喜形於色,以至於用臉去貼了貼它看起來油光水滑實際上毛刺刺的臉。

想來那應該是一種心的貼近,就像我家兩隻可愛的貓。兩個小傢伙拉尿完後總不忘用爪子扒拉貓砂做些貓蓋屎的動作,爪子常就會沾上臭烘烘的味道。我是典型猴親乖乖的人,祕密和小不點的乖巧和溫順常常撓癢著我的心,總想抱它們,握它們小小的爪子,從來就沒去想它們身上有時候還帶有屎尿味,即便聞到了也不嫌。我家裡還養了一條泰迪犬,它算是極聰明極乖的一條狗,我卻無論如何都親不起來,甚至連摸一下它頭的興致都沒有。

人與人講緣分,人與動物也得講緣分,有緣自然親和近,無緣是強求不來的。

所有旅遊場所都有職業攝影人,聖人之地也不例外,聖人之地也生煙火中人。一箇中年婦女遞給我一張放大了的照片,不得不承認她的攝影或是後期製作技術的確很好,照片中的我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漂亮、都光彩照人,而且我和馬迷情的瞬間都被她及時搶拍到了。最可笑,也最令人驚詫的是,在衣著打扮上我與那匹馬似乎穿了情侶裝:黑色頭髮,黑的墨鏡,棗紅的中式上衣,黑色香雲紗的褲子……

我指給母親看時母親笑得幾乎就喘不過氣來,父親和我也都樂不可支。

這樣巧合的效果是攝影女人沒有想到的,她也隨我們笑起來。“喜歡就留下吧,這麼大一張只要一百塊錢。”照片是列印件,本錢至多值十元錢,女人的做法無疑是行情感綁架之實。

我接過了照片,沒有與她計較價格。因為喜歡,也只因為喜歡,還因為這是我與棗紅馬塵世中第一面的緣,也註定是最後一面的緣。

2. 老猴子精和大熊貓 剩下的時間那匹馬駕車載我們轉了半個城,傍晚時候送我們去了住處附近的永和豆漿。在永和豆漿吃過飯,我們慢慢溜達著回不遠處的酒店。母親人胖,她的路走得有些歪趄,顯然是累了。父親狀態一直都很好,他臉上始終帶著淺笑,一副愜意和滿足的樣子。

曲阜五月中旬的天氣及溫度都很好,不冷不熱,好得同煙臺一樣,差不多是一年中最令人舒服的季節。遊客服務中心旁邊的廣場這個時候還有很多空著的石桌和石凳,我帶父母選離人遠一點的地方坐了下來。父親抬頭看看天,再四周看看,看四周的時候有些小心和謹慎的樣子,之後他摘下了一直戴在頭上的帽子,又把挎包從肩上摘了下來。帽子摘下了,他瘦削幾乎見不到肉卻依然圓溜溜的腦袋就露了出來,我看見他幾天前油光瓦亮的腦殼已鑽出了短短一層發茬。那時,橘紅色的夕陽正從他身後照來,他頭頂極短的白髮被橘紅的夕陽渲染成黃亮的顏色,像桃子表面覆著一層絨毛。

母親盯著他一會,撇了下嘴,說:”你終於摘帽了呢。”他看了看母親,沒有作聲。

“終於摘帽了。”見父親沒有反應,似怕他聽不清,母親強調般重又說了一遍,而後向我眨眨眼,而後捂住嘴吃吃地笑起來。看母親那番搞怪的樣子,我猜想她話裡一定還有話,只是我猜不透。

聽見母親說和笑,父親伸手把石桌上那頂嶄新的、帶jeep標誌的灰白色棒球帽抓在了手中,生怕被母親搶去一樣。“你說的都是什麼怪話?什麼叫終於摘帽了?就好像是地富反壞右摘帽一樣。”半個世紀的婚姻,兩人早已成為彼此肚子裡的蛔蟲,父親一語就把母親藏著的話給講明瞭。

母親再一次笑了:“就是啊,你摘帽子那麼難,不就像給地富反壞右摘帽子那麼費勁嗎?”她又向著我說:“你不知道啊,他拿這個破帽子簡直就當了寶,除了睡覺不戴,連吃飯都捨不得摘下來,你就沒看見他那個犟啊,簡直含著屎橛子拿金子都換不下來。”

父親沒有接她的腔,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光頭,似意猶未盡,又反覆摩挲幾下,然後把那隻手放到眼前盯著看,看得那麼仔細,看著看著他的眼睛就眯縫起來,嘴也一點點地咧了開來,“總算是長了一點出來……”

母親雙肘支在石桌上,手捧住兩腮,歪頭一臉玩味地看著父親的小動作,看著看著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眼笑出了淚,我也跟著她笑起來,笑出了淚。父親那一時刻那副神態還有他連串的小動作像極了得到糖塊的小孩子。

聽見我倆在笑,父親不好意思起來,自嘲地嘿嘿了一聲。看了一眼母親後,他就不笑了。 “你笑什麼?還不都是因為你?”又轉向我:“她哪會剃什麼頭?就她那個破手藝,還非要給我剃,結果把我的頭剃得像長了癩瘡,出門見不了人了,沒辦法我才剃了光蛋。”又轉向母親:“要不是你,我至於吃飯還要戴著帽子?”

我以為母親受了他的埋怨會不高興,結果她一點惱意也沒有,依然滿臉都是笑,連聲音裡都帶著笑:“你以為我就那麼願意給你剃呀,要不是不放心你開三輪車去外邊剃頭,才閒得管你。”

“我寧可不剃頭也不要剃光蛋,這個樣子叫我怎麼見人?”說著話,見有人走來,他抓起帽子一把就扣到了頭上。母親見了,收起笑容,狠狠地剜他一眼:“你以為你還年輕啊,老得都沒法看了,還那麼臭美,除了我,像誰還喜見你一樣。”

聽母親說他老得沒法看了,他的臉就拉了下來。

父親比母親大五歲,兩人是姑表兄妹,早幾年前無論母親發火撒刁還是耍小女人脾氣,父親極少會與她去計較,直到最近幾年。

人說老小孩老小孩,意思是,人老了心性就會像小孩子,只能去哄,不可講理。近幾年越發老了的父親心性更加像起小孩子來,也有些得理不讓人起來,動輒會為一點雞毛蒜皮小事與母親拌嘴,有時候甚至會把母親氣哭。

眼見他倆又要拌起來,我趕緊從手機裡調出一面小鏡子對著他照去:“從小你就教我大的要讓著小的,我媽不是比你小嗎?你可不許對我媽吹鬍子瞪眼。”聽了我的話,他果然放鬆了臉,轉頭去瞅母親。

我趁熱打鐵:“而且你一點都不難看,不信把帽子拿下來照照看。”他還是不肯拿下帽子,也不肯去照鏡子。我只好拿出老辦法,繞到他身後摟著他脖子哄他說:“真的好看啊,你這麼瘦,剃光了頭髮,顯得腦袋溜圓溜圓的,就像聰明的一休那麼可愛。”他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接著開心起來,隨後拿下帽子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起自己來。母親耳朵尖,她聽見了我哄父親的話,再一次笑出了淚來。“一休就他那個樣子啊,瘦得和老猴子精一樣,說他是一休的師父還差不多。”動畫片《聰明的一休》裡一休的師父也是光頭,老得臉皮都耷拉下來,嘴也癟了,還不如父親老得利索和好看。

聽母親說他和一休師父一樣,到老都愛俊的父親又不願意了:“你好看,你好看,胖得和大熊貓一樣。”

母親比較胖,他私底下常戲稱她大熊貓,母親聽了也不惱,她就反嘴喊他老猴子精,“大熊貓”和“老猴子精”是他們夫妻間的小情趣。他很願意聽母親喊他老猴子精,卻不願意被說成動畫片裡那個瘦得清湯寡水的一休的師傅。

母親嫁給父親後的日子過得滋潤,從來都是吃穿不愁,父親也從來不用她下地幹活,日子舒心了,母親人一直就胖著,是一個就連喝涼水都會胖起來的人。而父親人卻一直就瘦著,吃什麼好東西吃多少都不長肉。因為他總胖不起來,吃飯時母親總往他碗裡夾菜,逼著他吃,“你再吃點,再吃點,瘦得和猴子精一樣還不正兒八經吃飯。”父親看母親吃什麼都吃得很香,停不下來筷子的樣子,就伸出筷子去隔擋她伸向菜盤子裡的筷子,說:“你少吃點,少吃點,胖得都快變成大熊貓了還不停地吃。”

儘管他口頭上嫌她胖,她口頭上嫌他瘦,實際上,他倆誰都不嫌誰,離不開誰,走到哪裡他都緊緊扯著胖得像大熊貓一樣妻子的手,像一撒手他的國寶大熊貓就會走丟了一樣。

3. 一個不大的意外 5月19日我要去東夷小鎮,那一天是日照散文季開幕的日子。

吃早飯時我再一次跟父親提起東夷小鎮:“你就跟我去看看吧,那是新興的一座仿古小鎮,與你之前看到所有地方的風格都不同,古香古色的。”父親依然很堅持:“不了,這次玩的地方已經夠多了,時間也夠長,你媽有點累了,我帶她坐高鐵回去,你也好輕鬆點。”母親附和著他說:“是啊是啊,出來這麼長時間,我們坐車都坐累了,何況你開車呢?”我說我沒有感覺多累。

母親拉著我的手摩挲起來:”這些天你都開了兩千多公里車了,又不是鐵打的人,怎麼會不累?哎,我們兩個老累贅都快把乖給累死了。”說著話眼圈便紅了。

父親母親老來沒有其他的愛好,只是喜歡旅遊。帶他們旅遊是很累的一件事,卻是我最願意去做的事,只是怕累著他們,每次時間都不會超過一週,而這次的時間卻已經超過了十多天,母親說坐車都坐累了,想來也該累了。於是不再堅持,給他們訂了當日下午兩點的高鐵票,又給音樂家打電話安排了接站及其後一些事宜。

中午去遊客服務中心對面的一家東北菜館吃飯,去的時候菜館裡客人還不是很多,撿了一處離地面差不多半尺高的卡座。菜點完了,我抬起腿準備上座,右腿不小心碰在了桌角上,一陣刺痛傳來,低下頭就看見新買不久的黑色香雲紗褲子被橫著割開一道兩寸多長的口子,透過這道口子我還看見了大腿內側向外張開的兩面白色脂肪斷層,心裡一驚,就想起上大學時一堂法醫課。

法醫課學的是生前死後傷鑑定,不足百斤重的一頭豬被用作了那節課的活教材,被法醫老師和幾個膽大的同學輪換以各種刑具,各種殺人工具給折磨了大半堂課,直到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時才被一顆子彈打進心臟,結束了它痛苦、生來就註定要為人類犧牲掉的生命。

法醫課老師在講生前割裂傷,他拿起一把開了刃鋒利的軍用匕首伸手就在豬後背上割了一刀,然後招呼我們湊近了去看。我看見豬背猛揪了幾下,之後刀口就向外翻卷了開來,兩面白色的脂肪層索索索地抖著,索得我心揪起來,疼起來,我還看見了從脂肪間細小的血管裡一點點地滲出了豬的血,跟我的血一樣鮮紅。

桌角帶著血跡長長的玻璃尖刺直直地向外伸出,看起來很像當年法醫課老師手中那一把割過豬背的匕首,尖銳而鋒利。

我的汗冒了出來,我切身體會到了當年那頭豬的疼痛,身前後背都溼透了。

我抬起頭去望父親,瘦削的父親彼時如山一樣壓在我心上,在我心中他一直如山一般的存在,比山更重。

我是那麼地焦慮,心像被塞了一團亂麻,無法理出一絲的頭緒來。我無法面對自己的傷,不知父親要如何面對我受傷的事。父親一直把我看得很重,比一切都重。那樣的時刻,我多麼希望父親會漠視我一些,那樣他才不會太難過,我也才不會難過。

父親和母親正你問我答地討論著什麼,我腿傷了,我在想什麼,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傷是需要做縫合的,我不確定縫合後的腿還能不能開車,如果不能開車我又怎樣送父母去坐高鐵?

坤香已知我到了曲阜,而且頭天就約了其他幾個在濟寧工作的大學同學晚上在濟寧等我過去一聚,連住的地方她都給安排好了。本想午飯後送父母坐上高鐵就直接趕過去,第二天再從濟寧開車去日照,隨著腿受傷,一切的安排恐怕都要泡湯了。

我被重重的焦慮煎熬著,汗越出越多,血也越流越多,半條褲腿都被血染透了。

受傷的事看來是瞞不過去了,正好有服務員在鄰桌布菜,我便伸出手去招呼她:“我的腿被桌子劃破了,趕快找車送我去醫院。”說完我就轉頭去看父親。

父親聽見了我的話,也看見了我流血的腿,他臉色陡然變得灰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整個人石化了一般。父親被嚇壞了,母親也被嚇壞了。

為安撫他們,我故作輕鬆地笑著對父親說:“看你們嚇成那個樣子,怎麼就那麼不經事啊,我的腿只不過是劃了一道小口,去醫院擦點藥很快就會回來的,飯上來你和我媽先吃,不要誤了下午的火車。”

在醫院裡排隊掛號,做試敏,打破傷風針,到傷口縫合完時間已經過去近兩個小時,回到飯店時飯菜全涼了,一桌子飯菜動也沒動,給父親點的一小瓶白蘭地也沒有開瓶。父親側著臉呆呆地坐著,母親眼圈紅紅的,睫毛還溼著,顯然哭過了。

我的心情很不好,父母心情更不好,店長說要重新給做菜,被父親拒絕了,於是回了賓館。

火車已經過了點,而且父親還放心不下我的腿傷,說什麼都要留下來陪我。走出電梯,站在賓館走廊上,父親就不動了,無論如何他都不肯回房間。我搖一搖他的胳膊,他眼眶忽地就紅了,“這都是什麼事?好好地出來玩一趟怎麼就受了傷?”看他實在忍不住難過的樣子,我心裡一痛,淚忍不住就湧了上來,趕忙轉過身借與菜館店長說話工夫偷偷擦去流出來的淚,回身衝他輕鬆地笑了:“你怎麼就不能經一點事啊,我本來沒事,被你這樣一驚一乍也驚出事了。”

聽了我的話,他原本嚴肅嚇人的臉才稍稍有了點緩和。

我忍著傷口處的一些不便走路給他看,“只不過是割破了一層皮,你看,一點都不影響走路,你那麼大驚小怪幹什麼啊?換個角度去想,如果說註定要出點什麼事,你還不該慶幸我只是受了這麼小的一點傷嗎?”他盯著我的眼,認真想了下我的話,然後神情明顯就輕鬆起來。

飯店重又做了熱乎的飯菜送過來,我與父母邊吃邊合計起來,近千元的一條香雲紗褲子,多住一晚五百多元的房費,加上廢掉的五百多元高鐵票錢,合計損失兩千多。

父親一輩子做事磊落,他不欺人,也不欺心,為挑起他的情緒,進一步轉移他對我受傷這件事的注意力,我故意去刺激他:“我得狠狠敲他們一把,起碼得讓他們賠五千。”

“就一道小口你要人家那麼多錢幹什麼,咱不能吃虧也不要獅子大張口占人家便宜。”父親有條有理地對我講起做人做事的道理,他試圖說服我不跟人家要五千塊錢。

麻藥的藥效隨時間一點點地消散去,傷口開始一點點火辣辣疼起來。傷痛抵不過內心的歡愉,我處心積慮的話題終於將父親關注點給轉移了開來,他果真信了我的腿只被劃破了一道小口。

這是我所希望的。

4. 一段人生,一段旅程 大學時呂坤香在一區隊我在二區隊,整個偵查系只有九名女生,全集中在一個宿舍,吃和住日日都在一起。我和呂坤香,還有個臨沂的張清華,我們三個屬於家庭條件較好,且能喝點酒的女生。週末時,其他女生去別校找老鄉聚同學,宿舍裡只剩我們三人時,我們就用飯盒從食堂盛回幾個菜,之後去街角小賣部買幾瓶趵突泉啤酒。我們就坐在馬紮上,菜和酒放在拼湊在一起的兩張小方凳上,沒有酒杯,我們學著男生的樣子,一人抱起一瓶酒咕咚咕咚一口氣就喝下半瓶,長長一串酒嗝後,三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而後相視大笑,自我解嘲,說是一群瘋女生,而後繼續喝完剩下的酒,而後挽著手打著酒嗝去斜對面電影院看電影。我們在電影院裡喝酸奶、嗑瓜子、吃爆米花,吐著酒氣,看著電影打著瞌睡。

那是一段很令人懷念的日子,二十幾年前的那些日子是那麼的慢,那麼的美,只是回不去了。

畢業後,坤香跟我們的袁剛同學結了婚,回原籍做了濟寧特警大隊大隊長,清華隨我們李偉同學去青島結了婚,做了看守所所長。她倆婚姻事業都做得有聲有色,唯有我,兩袖清風伴明月,一間陋室透書香。

幾年前去青島坐飛機時見過清華一次,坤香畢業後則一直無緣再見。

出父母房間後我給坤香打電話,簡單講了腿被玻璃割傷的事,告訴她當日不方便開車去濟寧見她了。坤香便帶著大幫同學還有幾個家屬呼呼隆隆來曲阜看我並請我吃飯,得知第二天我要帶傷開車去日照,說什麼她都不放心,硬是打電話給安排了司機要連人帶車送我過去。

司機第二天一早就趕到了,送父母坐上高鐵我倆便往日照趕去。約莫快到日照時我開啟手機去看日照散文季活動日程表,見大眾日報 “小逄觀星”欄目主持人逄春階老師也在參加活動人員名單內,就給他發了微信:“胖兄,又要見面了。”幾乎同時我接到了他的訊息:“林妹妹,剛看到你也參加日照的活動,太高興又見到你了。” 看來他好像也是剛得空去看日程表。正捉摸著回他什麼,司機說話了:“姐,前方是日照服務區,我想下去抽支菸,煙癮大,忍不住了。”

傷口已經不疼了,行動也絲毫不受影響,司機下車找地方抽菸去了,我則溜達著去超市買了即飲咖啡。

一瓶咖啡慢悠悠喝完了,出來時司機依然沒有回來,不知他哪裡抽菸去了。傍中午時,太陽升到了頭頂,車是黑色商務型轎車,極吸熱,車內的溫度不一會就升了上來,司機依然不見影子。

車裡熱得坐不住,我開啟車門想要下車透透風,一條腿還沒落地,就見邊上一輛商務麵包的車門滑開了,從車上下來的竟然是幾分鐘前還在微信裡說話的那位熱衷“觀星”的 “小逄”,他正躬身從麵包車裡出來,四目相對時我倆都愣住了。

因為他姓逄,而且人也胖,我一向依韻稱他胖兄,他也一向不介意。與胖兄同行的是日照宣傳部副部長,介紹認識之後,我便同他開起了玩笑:“看來還是胖兄級別高,連部長都要親往接駕呀。”胖兄趕忙一本正經解釋,很謙遜:“不是的不是的,我與部長只不過恰巧同在淄博賓館開會,只不過是巧合,巧合。”

看來巧合的不僅僅是我和他,還有他和日照的宣傳部長。胖兄也真是吉人天相,順風順水的好事全都被他恰巧給碰到了。離上次見他時間差不多過去四五年了,那時我的工作和生活都不似現今這樣無頭無緒,儘管也忙一些,卻忙而有序,也還能夠在忙亂中抽出時間參加一些文學活動,活動中幾次見過胖兄,後期還找他幫忙在他的報紙上發過單位宣傳稿,也算是老朋友了。

胖兄個性活絡且不拘小節,像生怕我丟下他,問也不問就從部長車後備廂裡拖出行李轉身放我車裡,回身時才想起禮數,對部長說:“不好意思,我跟林老師是老朋友,我坐林老師車說說話,你頭裡走,我們跟著。”

我悄然一樂,人說秀色可餐果然不假,儘管我已人老珠黃,總歸比部長要好看很多。那位部長人也挺隨和,對胖兄作為並不介意,只哈哈一笑:“老逄你這是卸了磨殺驢吃,典型重色輕友嘛。”

5. 慢下來的一段時光 2017年6月,習總書記在山西考察工作期間強調,堅持綠色發展是發展觀的一場深刻革命。日照建設東夷小鎮,建設美麗家園,綠色家園,即是遵照總書記綠色發展指示,推動形成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有力舉措,也是對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發展理念的踐行。

東夷小鎮原是日照市秦樓街道董家灘村一個小漁村。2012年,當地政府按照“拆一片舊村,帶一片產業,富一方百姓”的思路,規劃建設了東夷小鎮。小鎮看起來就像困在水中的一座小島,一面連著大海,其它的都是河,如同古時候的護城河。河水不寬,三五米、七八米的樣子,由幾座小的拱橋與外界連結起來。小鎮里人的交通要靠兩條腿,機動車都被設在橋頭的道閘給擋在小鎮之外,泊進周邊免費的大型停車場裡。

東夷小鎮拒絕機動車,摒棄了機械化大生產的規模與效率,人憑兩條腿走路,靠兩隻手操作,以極簡主義的生活方式,讓身心逃離浮躁,迴歸質樸與原始,迴歸綠色低碳,慢的生活。

詩人木心有一首詩,《從前慢》: “長街黑暗無人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從前的日子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慢,慢而有序,而幸福,而快樂。而今快,什麼都快,高速路、高鐵快,快遞、快餐快,速讀、速錄,速記快。甚至連婚姻都快,快到可以閃婚,可以閃離。人的一切都快了,唯有心不能夠快樂。在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不小心就會被大潮拍到沙灘上的高速率時代,每個人都在忙著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像高速運轉機器上的一顆螺絲,必須咬緊大氣候大環境,必須與整體同步,不能也不敢有稍微的鬆動脫節。慢下來,能夠慢下來,褪去浮沉,迴歸自然,迴歸人性本真,去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享受“依依墟里煙”裡的生活會有多麼的愜意,又是多麼難得。

東夷小鎮的日子是慢的。只須要走進去,走進去便走入了那樣的慢生活。日子慢了,擾心的事停下了,人可以在街上慢慢走,淺淺地交流,迎面過來,可以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也可以視而不見。找一處飲品店,點一杯咖啡,或一杯清茶,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問,你只須要慢飲慢品,慢慢坐著痴痴發呆,看疏影橫斜,任時光流逝,日落黃昏。

這是一份意境。

手工作坊裡,工匠掄著鐵錘木錘小棒槌不急不慢地敲打著小鎮的每一個白天和黑夜。身著漢服短打手執笤帚的男人在慢悠悠周而復始地推著掃著古老的石碾、石磨……手工的勞作帶給人的愉悅與財富在這裡比機械化工業大生產來得更便捷,更直接和高效。

青石板的小街,幽靜昏黃的古巷,夜裡廊簷下迷離的宮燈,仿民國時期的燈杆和街燈,古香,古色,古韻。這便是東夷小鎮。靜態穩定的秩序,化繁為簡的生活,這是難能可貴的。

小鎮的風韻也在建築風格,無論樓體佈局規劃,還是平面及空間處理,還是雕刻藝術,大量地借鑑了徽派建築元素,卻又不拘泥,所有的運用都圓潤自然。古意盎然的青石板街,青磚黛瓦的別墅式小樓,飛簷翹角的門樓,以南北縱軸對稱佈置和封閉獨立的四合院,四合院圍出的“天井”,包括燈光,綠植,包括人的淡然怡然,所有都不求高大上,呈現出與世無爭,素雅靜寧的姿態和心態。

我和子君愛極了這方世外桃源般的小鎮,同來的所有作家也都愛極了小鎮。白天和黑夜,我們在光潔的青石板路上隨意地蕩來走去,隨意地踱進一處店鋪,隨便同店家說一兩句什麼,不買,也可以擇一處空位置坐下來,坦然地品嚐店家慷慨奉上的一點小吃,或一杯地道的日照綠茶,坦然收穫一份小鎮的熱情。

6. 總歸多情 子君與我住一處上下兩層複式的房間,她在樓上,我在樓下。樓上的房間沒有陽臺。夜裡,她就趴在我房間那個大的開放式陽臺雕花的木欄上向下面望,她趴在那裡很久,像睡著了一般,一點聲音都沒有。

子君只喝了一點點的酒,她全身上下朦朧著的一點酒意恰到好處揉進了小鎮夜色的旖旎中,令人心說不出的柔軟細膩起來。

晚上幾個同學過來請客,我拉著子君去了。子君不是會喝酒的人,也向來不喝,卻被我幾個同學軟磨硬泡軟硬兼施給勸著喝了一些,酒後的她只是一個人輕笑,醉眼迷離地,神韻舉止露出醉西施般的柔婉和可愛。同學散去後,我便扯著子君的手溜達著回客棧。

圓月夜,得驛客棧樓內的天井裡沒有飲茶賞花人,四方迴廊裡亦靜悄悄,不見一個人的影子。怕弄出聲響,我和子君踮起腳尖極小心地在木質樓道內走路。子君忽然鬆開了手,倒退幾步,像貓一樣輕捷地貼著廊柱站下,她豎起食指衝我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另一隻手伸向左前方示意我去看什麼。順她所指我看到一高挑女子,認出是同來參加活動的一個作家,她蹺著腳輕輕一閃便進了一個房間,身後的門隨之關上了。

我輕輕地笑了,子君也笑了。

所有的語言都是多餘的。現世安穩,歲月靜好。這樣旖旎的小鎮旖旎的夜,若不發生一點什麼,比如激情,比如愛情,多多少少會存些遺憾的。能夠在小鎮遇一人白首或結短暫同心,原是極美好和難忘的一件事。

回到房間,我在手機記事本里寫下這樣一段話:“小鎮的確是可以忘情的,所有的蕪雜都會被滌清,連人心幽暗都會被照亮,剩下的只是美好。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兩情相悅都是美好,所有的人都應該祝福和被祝福。”

彼時,子君正穿開襟繫腰長睡衣,躬身趴在樓欄杆上一聲不響地向下看著。我拉開滑門去看她,子君回過身來拉我走向陽臺邊,手指著樓下給我看:“你看看,你看看,多好啊。”

彼時我也穿瞭如同子君的長款睡衣。站子君身側,聞著海淡淡的氣息,吹著海淡淡鹹溼的風,被酒燒熱了的雙頰如同落下沁涼的雨絲,整個人都愜意振奮起來。

5月19日,恰逢農曆的十五,白天熙攘喧譁的小鎮靜了下來。彼時,一盤渾圓杏黃色的月亮正在空中,幽幽的,將東夷小鎮照得比以往更清幽、婉約和美好。一座座仿古小樓飛簷翹角的門樓下俱各掛著或紅或白或明黃或六角的宮燈,影影綽綽照出三兩夜行的人。對面二層樓前廊扶欄上披掛著寬幅的大紅綢布,四隻大紅燈籠垂在廊廈下,透出洞房花燭或金榜題名的洋洋喜氣。樓下酒館門楣上橫著挑出一杆微微拂動著的杏黃色酒旗,一騎在門檻上穿素色酒保服戴同色頭巾帽的男人正拱手送出客人。

“蠔門盛宴”白色的幌子大而醒目,幾乎有半層樓那麼高,從名字上看即與“蠔”有關,與蠔以外的海鮮有關。“蠔門”外,一張長方木桌上朦朧見著幾個盤子,盤子裡東西是看不真切的,一對中年男女隔著桌子相對而坐,面目不清,大致看,是一對舉止優雅,動作輕緩親和的人,久看下來倒不似夫妻間那種隨和與熟絡。這是費猜測的。

卻又何必去猜得清楚,想得明白?你只須要領會他們之間傳遞和流淌出、能夠感染你的幽美和靜美就好了。

只要霧裡看花就好了,或許遮了一層薄紗的人生才更具美感吧……

7.燈籠和油紙傘 子君問我:“你心裡有什麼樣感覺?”

什麼樣的感覺?我說我不知道。就像愛情。我知道愛情總是說不清楚的,或許說得清楚就算不得真正愛情。我對子君說:“我不知道。”子君也說不知道,然後她抓起了我的手:“下去走走吧,我喝酒喝得臉有些燒。”我本來準備哪兒也不去,卻在被子君拉去陽臺邊看下去的時候看出了興頭。

彼時青石板的街道上人不多,燈籠多。每一處門頭都掛著,上空也吊著。鋼絲繩從路兩端樓頂一排排地牽出來,密密麻麻地吊著紅色的黃色的白色的燈籠,人走在燈籠迷離的光下,恍然便生出錯覺,有如進了大宅門。

如果說燈籠為東夷小鎮佈下了一場光的局,油紙傘則是迷彩的陣。小街上空也吊著油紙傘,五顏六色,一去幾十米上百米,幾百米,連天蔽日。特別是白天,白天我走過拱橋進入小鎮時從油紙傘下走過,那時的天空很藍,仰頭去看,打上了太陽光的油紙傘很像是藍天下盛放著的一朵朵太陽花,卻又比太陽花開得更美豔,生動。

油紙傘在很多時候被賦予一些意象,該與江南的杏花微雨天有關,還與戴望舒的“雨巷”,與西湖的斷橋,與趿拉木屐穿著和服跂行喙息的日本女人有關。

在小鎮,它只與婉約,與柔美和風情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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