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天地任逍遙作文

中華民族實在是一個安土重遷的民族，這大概於我國長期農耕文化形成的傳統有關。在一個地方住久了總是不願意輕易搬遷，所謂故土難離、落葉歸根。久而久之，難免形成一種墮性。我以前總是不能夠深刻理解那些喜歡不斷遷徙的民族，比如吉普賽人、波希米亞人、匈奴人、猶太人，好像他們整天活得沒心沒肺的，一天到晚都是咧著大嘴傻樂呵，你說你總是跑來跑去的到底要幹什麼呢?有什麼可樂的?

從網上經常看到有些歐美人或日本人，穿得破破爛爛吊兒郎當的，活得一點都不像個樣了，卻騎著輛破自行車蓬頭垢面滿世界亂跑，弄得自己跟個乞丐似的，也覺得不可思義，這不是自找罪受嗎?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思?剛參加工作那會兒，我正趕上一件轟動全國的大事件，那就是長江漂流。據說最初的誘因就是有個外國人想來咱們中國漂流長江，都準備好幾年了，眼瞅著就要實行。這下子我們中國人不幹了，氣得跟扒了祖墳似的，我們中國的長江，怎麼能讓外國人來胡漂八漂?於是便有一夥來自洛陽的熱血青年自發組織起了一隻長江漂流隊，就是要跟外國人對著幹。我們的長江我們來漂。其實當時很多條件都不具備，實在是一種盲目的冒險。在此之前，有個叫堯茂書的四川人就曾經嘗試過漂流，結果壯志未酬身先死，沒漂完就死了。現在這一幫子洛陽小夥兒，個個都是熱血青年，自籌資金自購裝置，說幹就幹，便開始從長江源頭漂流起來。好傢伙，就是這樣一件十分魯莽的舉動，召致全國的新聞媒體跟蹤採訪，連篇累牘地報道，引起全社會轟動，當作是一件愛國壯舉，神聖得不得了，洛漂隊的隊員一時間都成了響噹噹的民族英雄。那會兒我剛參加工作，聽說後也激動得不得了，還親自跑到洛陽進行了採訪。結果沒過多久，接連死了兩三個人，轟動一時的洛漂也在淒涼慘淡中匆匆收場。至今已過多年，鮮有人再提及了。

多年以後再來看這件事，我倒寧願沒有那麼多的熱鬧和宣傳，而是單純還原為一項體育運動。或者，就像我的騎行一樣，只是不想在單調重複的生活中憋悶太久，想換換另外一種活法兒罷了。何必要把自己活得那麼累呢?真的有那麼光榮和偉大嗎?

當然這已經是陳年舊事了。如果我不說，恐怕很多人都已忘記。沒辦法啊，這就是年紀大的特徵，總愛回憶往事，有時候想裝嫩都很難。還是說說我的騎行感受吧。自從愛上騎車出行後，我越騎還越上癮了。騎車行走在路上，人就像是一葉無根的飄蓬，彷彿擺脫了所有現實的束縛，自由自在，迴歸自我，生命開始變得輕盈浪漫。這世上的道路萬萬千千，縱橫交織，每一條路都通向一個未知的世界。在秋水長天下，在寥闊蒼穹中，一個人是多麼渺小啊!並不比任何一隻飛鳥重要。而前路漫漫，曠野無垠，窮其一生，我們又能走多少路呢?每天每天，當我從睡夢中醒來，開始一段未知的旅程的時候，就覺得生活特別充實，心情特別舒展，好像連身子也變得像小鳥一樣輕盈了。騎行在路上你才會真正體會到，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每天的道路都是新的，每個相逢又錯過的人都是新的，每天的道路也都是新的。這就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在一個固定的環境中生活久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每天面對都是那幾張相同的面孔，每天操持的都是相同的工作，恐怕是無法體會這種在路上漂流的快樂和愜意的。在路上，生活一下子變得單純而明朗，道路總是在前方，風景總是在遠處，你只需要調動起自身的力量，像一隻鳥兒扇動起翅膀，奮力前行就行了，這不就是人生的一種單純和自在嗎?這不就是生命的瀟灑和浪漫嗎?我們還要向哪裡去尋找這種自在和滿足。這才是一種真正的迴歸自然的生活啊。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絕不是那一路的風霜雨雪和烈日暴晒，決不是那一路上的坎坎坷坷上坡下坡，而是人與人之間猜忌怨恨明爭暗鬥，面是小圈子裡的眉高眼低人情冷暖，為了一點點眼前利益而苦苦計較輾轉難眠，為了一次次的分配不公而傷心欲絕哭天抹淚。人們就像是一群生活在籠子裡的鳥或者養在魚缸中的魚，常常為一點兒嗟來之食而耗心費力爭執不休。這樣的人生，又怎樣能活出來一個天地同心萬化歸我的大境界來呢?

朋友們，騎上你的車子走出來吧。在路上，我突然特別能夠體會出當年陶淵明寫《歸去來兮辭》時的那種心情“舟搖搖以輕揚，風飄飄而吹衣。”“知迷途其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那是一種怎樣的喜不自勝啊!沒有過“久在樊籠裡，今始得自然”的經歷，怎能寫出這樣的文字。人生真正的痛苦和煩惱，其實就是你身邊的人和事。有人說，什麼是命運?命運就是你身邊的那幾個人。為了一時的仕途失意，為了一點現實的不公，終日愁眉不展、以淚洗面，有些人甚至選擇了自殺，輕拋了性命。難道這就是我們人生的全部意義嗎?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吧，世上的道路那麼多，大自然中的天地又那麼遼闊，一個小小的生命，怎麼活還不是個活呀?風來了怕什麼，雨來了怨什麼，累了你就歇歇，餓了你就吃點兒，想睡覺便找個避風的場地倒頭大睡，哪管它白雲蒼狗世事蒼黃。人生真正需要的，不就是這些最簡單的東西嗎?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擁有什麼?

走在路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會變得特別坦然，心態會變得特別的平和，看看那些在麥田裡頂著烈日辛勤勞作的農民吧，看看那些在大橋工地上揮汗如雨的工人吧，看看那些擠在路邊餐風沐雨的小商販吧，看看那些在大道上匆匆奔波為生計忙碌的人們吧，我們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我們活在同一片藍天下。我並不比他們中的任何人高貴和優越，但是，我卻不必像他們那樣活得辛苦而蒼惶，還可以藉助於兩隻車輪讓生命在天地間這樣舒展遊蕩，這難道不就是一種最真實的幸福嗎?既使為此失去一些眼前的利益又有多大關係呢?正如一首歌中所唱的那樣，我要的不多，真的不多。那種傳說中的幸福，其實更多的就是這樣的一種滿足感。什麼時候你感到滿足了，你就幸福了。

當然，在路上也可能會摔跤，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除非我們足不出戶裹步不前，在一片小天地裡老死終生。那天在從襄城縣回平頂山的路上，我就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當時摔得人事不醒。然而老天還是眷顧我的，除了一些皮外傷，並沒有更多的傷痛。而這些皮外傷與以往生活中那些心靈上遭到的蹂躪與戕害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騎行在路上，我越來越感覺到，人的需要其實是很簡單的，當你累了的時候，需要的不過是一張床;當你餓了的時候需要的不過是一碗飯;當你寂寞的時候，需要的或是一個同行的夥伴，當你失落的時候，需要的只是換一種心情。不過如此，如此而已。富貴榮華，於我如浮雲矣。擺脫了世俗的牽絆，掙脫開利益的紛爭，選擇一條自己喜歡的路，便一直走下去，前方自會有無數歡樂和喜悅在迎接你。道不遠人，人自遠矣。夥計們，那還等什麼呢，咱們上路走吧。

讓我苦也好，讓我累也好，隨風飄飄天地任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