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簡歷網

位置:首頁 > 熱點 > 優秀作文

散文精選:永遠的“吉嘭”作文

散文精選:永遠的“吉嘭”

散文精選:永遠的“吉嘭”作文

“吉嘭、吉嘭、吉嘭嘭……”

第一次聽到這聲調是三十多年前了。

那是秋天,稻子收割完畢了,田野裡到處是一堆堆的草垛。揹著書包的一群,在空曠的、乾硬了的稻田裡歡跑,撒野,推倒了小草垛;扯斷了書包帶。太陽沉下山去,稻茬間泛起露珠、溪面上浮起薄霧、村子上空飄起裊裊炊煙,涼氣如水,該回家了。

村口溪橋下浣衣的大嬸和挑水的大叔在對話:“老阿樂來唱新聞了!”“真個?快點歸去燒晚飯,搶個好位置!”

回到家,經常在田地裡忙到天曚曚黑的母親已在灶頭間忙碌。抱緊又斷了帶的書包,囁嚅著不知怎麼開口,母親卻對斷帶補丁的書包視而不見,一臉興奮地說:“準備吃晚飯,等下在我們家唱新聞,來很多人哪!”“真個?”我也一下子興奮了,小孩子總喜歡熱鬧,“可什麼是唱新聞呢?”第一次聽到這新鮮的叫法,自然是好奇的,“等下你就知道的”母親說。

天黑了,堂屋裡擠滿了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坐在排得整整齊齊的長條凳上,來晚的就站在條石門檻上,還有的在門口放上自帶的凳子,站上去引頸張望。笑語喧譁,連紅兮兮的燈泡光也似乎變得雪亮雪亮。

“來啦來啦!阿樂來啦!”門口的人叫起來,喧鬧的人群一下安靜了。在最前面和小夥伴打打鬧鬧的我也被這近於莊嚴的安靜震懾住了,從小凳上站起來,踮起腳向後望。

終於他擠過人群來到我面前,一頂圓帽,一襲長褂;背上一個用布袋包裹著的長筒狀東西;頂部向外彎折,各掛一紅色絨毛小球的兩片竹板突露在袋口外;圓圓的大臉上滿是微笑,一位和藹、親切,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他不老啊,為什麼要叫他老阿樂呢?”心底閃過的是這樣的疑問。

人群前面正中擺放著儲存稻穀的大木櫃,櫃面上高高安放著一張靠背竹椅。他登“臺”上座,慢慢褪下長布袋,一個碧色筒狀物赫然展現,在燈下閃耀著綠玉般溫潤光澤,筒口一端蒙著白色膜樣的東西。他左手拿起兩片竹板,靈活地扣擊,一疊“吉吉吉”的清音脆響;將長筒夾在左臂彎,右手三根手指隨意地敲打,一片“嘭嘭嘭”的雄音轟鳴。然後,兩種音聲匯合,“吉嘭嘭,嘭吉吉,吉嘭吉嘭嘭,嘭吉嘭吉吉……”

我的慣於接收各種天籟之音的耳朵是第二次領受到人工樂器發出的如此神奇的音調,(第一次是六七歲時,站在一位長輩面前,聽他“伊伊呀呀”地拉胡琴)我定在位子上了,心隨這有節奏的“吉嘭”一下一下跳動著,彷彿就敲擊在我心上,彷彿天地間只剩這聲音在激盪、擴張。

他開始唱了,“道情一響鬧洋洋……”那一晚他唱了什麼,我可真的不知道,十一二歲的年齡聽不懂也不太想聽他那夾唱夾說的故事。只是喜歡看他時哭時笑的臉,喜歡聽他一會兒變女聲,一會兒又變回男聲的搞笑。最迷戀是“吉嘭”,緊盯他手勢,猜想他動作,是先“吉”呢還是先“嘭”呢?嘴裡不自覺地應和著。大人們不時爆笑,“呶,咦,喂,耶……”拉長調門地跟著唱和,多親切的家鄉土腔味,多可愛的感嘆調。

老阿樂在這個叫大乘塢的南部小山村唱了幾天,確乎忘記了,但大人們從此常在嘴邊唸叨著“鬧洋洋”“ 方卿翠娥”了;小孩子在田野瘋跑時,多了一種新創的呼喊:“吉嘭嘭,跑快點,追上你了,吉嘭嘭。”老阿樂留給小山村的快樂綿延了很久。

1992年,也是秋收後農閒時的一天,隨母親去東部的湖鎮走親戚,竟在一戶人家的晒穀場上見到阿樂唱道情。

中間坐著的阿樂,燦爛微笑的圓臉還是當年的記憶。1992年的湖填和四五年前的大乘塢有著一樣純樸快樂的鄉民,那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各臉上洋溢著自然誠摯的笑容;他們的目光聚焦在中間的那位身上,一如當年大乘塢翹首引領的張望。人群身後老舊的木房子也一如當年我家那粗陋的黃泥屋,見證著一段古樸的歲月。那魔性的“吉嘭嘭”又迎面撲來。

只是,那個曾是一襲長袍的阿樂此時披西裝、著馬甲、系領帶,人群中的老人也是西裝新挺了。

2016年,我在家鄉媒體上看到阿樂的照片。照片上,他一個人坐在自家的院子裡唱道情。

離那被觀眾圍繞的年代,已過去二十四年了,現在,圍著他的是兩條狗,阿樂沒了觀眾,道情已經沒落。

豈只道情,許多的傳統藝術都風華不在,黯淡銷聲。別的且不說,同樣是發源於“八婺大地”的婺劇,當年萬人空巷,招呼看戲的盛況一去不返,現在你只能在農村的“文化禮堂”或祠堂才看得見她的身影。

時代的腳步太快,太慌亂,她們趕不上,落在後面了。但她們一直在走,並未停下。

所以那落寞行走的身影就顯得更加堅定、高貴。她們極力想要給這蒼涼世界留下美麗、溫柔的記憶。

她們可能孤獨前行,但內裡安寧喜悅。你看,沒有觀眾的阿樂依然微笑,一如二十四年前的燦爛。碧空下,老屋前,小院中,花木四栽,兩狗相伴,真正老了的阿樂,還是那個一直快樂的也將快樂帶給他人的阿樂,原來這是阿樂藝名的由來。

那個二十四年前穿西裝的阿樂又換上了中式長袍,和他身後那白牆黑瓦古老的徽派房子一起,自信地展現在世人面前。許多年後的今天,我懂得了當年為何鄉人要叫他“老阿樂”,一個“老”字,就如呼叫家人般的親暱,有按捺不住的喜悅。現在,我想,“老”還可以是這樣的意思:道情聲聲,一直響下去。“吉嘭、吉嘭、吉吉嘭……”

標籤:散文 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