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尋秋作文

散文隨筆：尋秋

和你去尋桂，尋菊，尋雲與水，在庚子年，尋秋。

僅僅和你，兩人一車，日月丹心，橫槊賦詩。

迎春藤鞭一路車塵，宛如鞭一百餘匹快馬。黃淮平原謙卑地俯身，供你我快意縱橫。

目之所遇，即心之所騁。百日菊著杏子紅，著落日黃，著水月白，著西湖藍的單衫，在黍稷分封的秋天娉娉婷婷，質樸近似人間煙火。

安康巷，如意巷，納福巷，吉祥巷，平安巷……十萬人家的山水田園由美好的願景搭成。此時，我說不好幸福是一腳踹進雲裡，還是忽然墜入凡塵，如同我無法辨識屋頂上飄著的是炊煙還是落霞，只覺苦厄與煩憂統統消弭，沉穩的幸福，像一簇流矢牢牢地擊中心靈。此處，宜望川，宜息心，宜落子，宜兩人同車或同舟，宜歸園田居。

總有翠色撲門，煙霞盈窗;總有薔薇逾越籬牆，竹影清理著落花;總有挑著一對羊角小辮的女孩戲蝴蝶，逗狗弄貓;總有繁雪壓鬢的老人追思往事彷彿坐談禪機……三牲六畜聆聽風雅頌，稻麥黍稷靜觀賦比興。

坐在同一輛車裡，彷彿共乘同一只坐騎。如果，此時你我當真在馬背，一匹也就夠了。轡繩被你虛虛挽在手臂，沉下淺淺一彎。不攜長鞭，白楊搖落一層風，又一層風，催發馬蹄往花香深處……

我們是同車的人，我們是一起捉鞭策馬的人。如果往遠古追溯，我們一起在水澤張網捕魚，一起在山野採集狩獵，一起在洞穴結繩記事。必然也一起從花豹的虎口脫險，一起誤入藕花深處……想必我和你一定聯手打過許多漂亮的硬仗，也一定落花流水，敗走麥城……在相剋相生的劫難與幸福中，在不斷得到又不斷失去的人生裡，除了執手相守，我們一無所有。

蟬聲漸歇，川水漸瘦，白雲一動身便在千里之外。桂花學著木葉也拋擲一朵，溼溼的，打中樹下的青苔，醒一片天地和歲月。她在給秋天加一方精巧的印章麼?玲瓏繁複的小篆像一尊多寶塔，從此，田園生活妥帖地蓋了戳:安康、如意、吉祥、幸福、平安……這些統統是他們的，神靈不可反悔，強盜不能掠奪。

如果命運不介意，我想把你和我添在這抹秋意裡，以最淡的墨揮筆就好。

我們一直單槍匹馬，所至之處野火燒盡。生命的風景從十里芰荷，三秋桂子轉圜為大漠孤煙與長河落日。在這個世上，當只有你溫補我，當只有我救護你，我們何必爭辯愛情和道義，典章和規則?又何必理會繁華與蕭瑟，富貴與權杖?

在你切膚拆骨的時候，我一生的軟弱早已付之一炬。你拋下一副人的模樣，神遊八荒，留我以赤子的情懷守護你脆弱的肉身。五個鐘頭的每一秒大得籠蓋四野;五個小時的每一秒都被醫生手上的柳葉刀所凌遲:凜冽的、鋒利的、閃著寒光的芒，像極了櫥窗裡多稜的寶石，宰割我們共同的肉體。路過的人啊，我拒絕靠近和安慰，請你們攜帶你們的幸福和悲傷遠離我。那個冷清的秋天，我羸弱如菊，無法承受來自外界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只想倒伏在我們的故事裡，縱情一哭。如果你的肩膀無我，如果我的枕畔無你，我該以怎樣的面目和心情活下去?你又怎能忍心在黑暗的地下偷聽稚子幼女的呼喚而佯裝長睡?

當你醒來，三魂七魄尚未歸正，你竭力喚著我的名字大哭。你不在人間的五個小時，我是你心頭的牽掛，惟一的。正如在你手術前，我篤定地把你37歲的年齡虛擬為36歲，把我們之間的夫妻關係生生誤判成父妻。如果因果可以繞開，我何嘗不希望時間倒流?即使大劫之後必將重生，我不渴慕由你去做鳳凰。如果世事可以推倒，深情得以重新組合，我何嘗不希望做你嬌縱的女兒，而非取出肝膽和心肺，擔著一副柔腸的妻子。

世事落子成棋，不容抵賴、反悔和糾正。不管是非對錯，往前走，我拒絕回頭。

活著演繹過生和死的人，再活下去，也只能睥睨死亡，藐視榮辱。

在星稀之夜，我沒有忘記為你採下月亮，取人間靜潔的秋水磨成玲瓏剔透的冰輪，放在心口的一方田。

如果三生青石記載的因果歌盡舞歇，世事靜坐，如蠅頭小楷撰寫的經文，你我必須聽從神諭，跨越以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構築的寒舍和藩籬，走向各自下一輪的三世之邀。

當我的手從你的掌心撤離，應如初次相見交握時，火中取栗的感覺。

此後，路沉春疇，橋橫煙波。我歸於塵，你歸於水。當我欲轉身見你，當你欲舉足迎我，也只好在雜草錯身的灘塗，在亂雲飛落的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