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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人生底片上的記憶作文

寫在人生底片上的記憶

寫在人生底片上的記憶作文

趙炳庭

我出生在寧夏南部山區的一個小山村。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經過了“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文化大革命”,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留下了“先天不足”的烙印。歲月匆匆,往事悠悠,五十多年過去,彈指一揮間。時間老人將許多老故事淡化得難尋蹤跡,唯有這些留在清貧歲月裡的歷史片段卻記憶猶新。

我的老家在西海固的一個鄉村,祖輩以土地為本,以農耕為生,讀書尚學者寥寥。我的祖父雖未讀過一天書,但他十分崇拜有學問的人,他常常用“敬惜字紙”來教育我們,不但要愛護書籍,而且要尊師重教,因此,到父親這一代,他要求子女不論是男女,都要讀書。

上世紀60年代初期,我們家一頂富農的帽子,讓父母大半輩子抬不起頭來。家境更是一貧如洗,靠父母掙工分養活一家七口人,生活的艱難自不必說,要讀書,是想也不敢去想的事,每當我看到別人家的孩子揹著書包上學,羨慕得要死。

在我該上學的年齡,考慮到家境太難,母親想著讓我幫助做家務活,父親卻極力反對,生怕影響我的前程。家境太難,沒錢供給,這也是實情。那時要省出幾毛錢來,都是很難的事。後來祖父發話了,祖父說,錢的事你們就不要管,我想辦法。母親看祖父的態度很堅決,再也沒說什麼。祖父那時已是70多歲的高齡老人,自己沒有一點積蓄,腿腳又不大靈便,哪有辦法弄點錢來。豈料,祖父將他年輕時拾掇的一副清代乾隆年間鑄造的青銅馬鐙賣了,算是給我湊足了學費。

那年,我虛齡七歲。父親親自送我去上學。說是學校,其實是由生產隊的一間舊倉庫改建的,土木結構,經歲月風雨的剝蝕,顯得非常破舊。窗櫺用舊報紙糊著,大都被寒風戳得七洞八孔,不住地顫慄,呻吟。

李鴻入老師是給我們教語文的,大約四十餘歲,身材不高,頭戴一頂褪了色的鴨舌帽;為人和藹且又有幽默感。我剛剛走進教室,坐在凳子上,李先生並沒有板著臉恫嚇我們,或強行讓我們認字、背書,而是搶先笑著給我們說出個謎語讓我們猜。這個謎語是:

看時圓來寫時方,人畜沒它不健康。

冬季短來夏季長,莊稼沒它不生長。

李先生將字面上的意思講了一遍,接著便讓我們猜猜謎底是什麼。我覺得很有意思,便搶先猜出了謎底:太陽。李先生親切地用手拍拍我的腦袋誇獎我。接著李先生又讓我們把這個像詩一樣的謎面齊聲朗讀幾遍,最後要求背誦。

此時我已感覺到那幾句像詩一樣的謎語很美,與一般的“野話”有很大的不同,若干年後我才明白:有美感、有文化含量的語言才是生動的。

此後,我對認字、讀書、背書再不感到恐懼和痛苦,而覺得這是一種享受。

在李先生的薰陶下,到了六年級我更加愛讀書了。他似乎給我的讀書生活打開了一扇心門,有陽光飄過。每當夜深人靜,四周一片沉寂,有個視窗的燈光總亮得最晚,那是我在燈下與書為伴,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漫遊。

記得有一次,我隨母親去了幾十裡外的外婆家,在二舅的書櫥裡發現了一本用牛皮紙包著封面的《青春之歌》,說起來還真有些“竊書”之嫌,我將書偷偷揣在懷裡,只怕被二舅發現,就匆匆地連夜趕回家中,爬在窯洞的火炕上,藉著微弱的燈光讀了起來。“……她穿著白洋布短旗袍、白線襪、白運動鞋,手裡捏著一條素白的手絹……”,“她綽約的風姿雖然依舊炫耀著青春的光彩,可是,從她堅定的步子,從她低沉的聲音,以及從她那帶著堅毅神情的眼裡,他深深地感到她已經離開了少女時代的幼稚和狂熱。”一個勇敢堅強、鮮活美麗的文學形象———林道靜,深深地潛入我的心裡。

第二天早晨起床,母親指著我被煤油燈燻黑的臉(那時村上還未通電,只能用煤油燈照明)和燒掉的頭髮,笑得前合後仰,自己卻渾然不知。就是那一次,書在我的眼前洞開了另一個世界,一個讓我痴迷的文學世界。

描紅寫字是國小生的基本功。給我們教書法的是王老師,我們每天都有毛筆大楷和小楷練習。大楷就是“寫仿”,在大楷本下墊一頁“引格子”,即寫好的毛筆字,學生在每頁白紙上仿照下面的字描畫,就是現在的“描紅”。我們的“引格子”都是王老師寫的。王老師不僅教我們寫毛筆字,他還收集了許多字帖讓我們看,給我們講他讀過的許多書法家的故事,引導我們發現漢字的美,激發我們寫字的興趣。

1970年9月,我考入馬建中學,在這裡,我有幸又遇到一位年輕的語文老師趙彤。他是河北保定人,武漢大學畢業後,響應黨的號召,放棄繁華的都市生活,自願報名作為支寧青年被分到馬建中學。

人的記憶確實具有篩選能力的。它篩下許多記不住的,必定留下許多應該記住的。那麼,這些牢牢記住的,便是彌足珍貴的。

第一次見到趙彤老師的印象雖經歷了40多個歲月的磨洗,卻依然清晰,如在眼前。

他大約三十來歲,臉瘦得有稜有角,鼻翼上架著一副瓶底一樣厚的眼鏡,顯得和藹安詳。睿智的目光,不時從“瓶底鏡”射出來,顯得嚴肅、威重。先生為人篤志學問,博覽群書,知識淵博,嘉言懿行,深受學生崇敬。但他發起脾氣來,還真讓人下不了臺。

一次語文課上,馬悅爬在課桌上睡覺,惹怒了先生,只見一根粉筆衝著馬悅扔了過去,射程不近不遠正中腦門心。從夢中驚醒的馬悅慌忙地站立起來,低聲說:“老師,我錯了!”只見先生拍著桌子,厲聲斥責道:“你要再上課睡覺,那就請你另求高明,我這棵枯樹容不下你這隻金鳳凰,下課給我留下來!”

先生雖然脾氣暴了點,但他的教學方式很特別,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莫過於先生上作文課。從朗讀作文、討論交流、教師點評到修改擴充套件,這種師生間的互動,讓我們這些“怕作文、一提起作文就心煩”的學生,從此甩掉了寫作包袱,能夠輕鬆地作文。

那是一節作文評講課。只見先生進課堂時,步伐輕快,裹著一縷清風,懷裡抱著一大摞作文字。他清了下嗓子,臉上漾滿笑意,說:“這節課是作文評講課。首先,我給大家讀一篇題為《元宵節的焰火》的文章,然後請同學們評論,說出優劣。”

聽著先生的朗讀,只見大家斂聲屏氣,沉入期間了。

這不是我的作文嗎?我的臉不由得發起燒來,我用餘光掃視教室,發現所有的目光投向我。

聽完朗讀,大家見仁見智,進入熱烈地探討交流階段。

“我特別喜歡文章的結尾:‘……看完焰火,人們陸續地離開了廣場,我也意猶未盡地向家裡走去,這時聽見一男子說:‘今天的焰火真絕了!’‘但願這火樹銀花的元宵佳節年年如此!’一女子迴應道。聽著這讚歎聲,我驕傲地笑了,笑他們為焰火叫絕,卻不曾看見那消防官兵用激情點燃生命中最美的火花;這色彩斑斕的火焰不是綻放在那茫茫夜空,而是在那硝煙瀰漫的滅火場上。!”

“我很喜歡這位同學的表現手法,他寫焰火沒去渲染它的絢麗多姿,卻著力描寫焰火架下的消防官兵那滅火的英雄場面。這種畫家繪畫常用的烘雲托月之法,運用於本文的寫作,即從側面著意描寫,以襯托、突出要表現的事物。如我們所學過的《陌上桑》中描寫羅敷的美麗,就運用了這種寫法。

“作者篇末點題,也就是老師給我們講過的散文中使用較多的“卒章顯志”法,在文章結尾時,用一兩句話就點明瞭中心、主題。恰當運用這種手法可以增加文章的深刻性、感染力和結構美,有“畫龍點睛”的藝術效果。”

……

課堂上,精彩紛呈、高潮迭起,有的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有的本色質樸、有條有理;有的溫文儒雅、處亂不驚;有的慷慨激昂、意氣風發。

最後,趙老師作點評:“這篇文章立意高遠,主題突出,組織材料的能力和表現手法老練,不落俗套……“

下課鈴聲響了,我還陶醉在評講作文之中。

史無前例的“文革“期間,學校除了幾本很薄的課本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閱讀的了。公開的出版物,如《毛澤東選集》、《魯迅作品選》、《金光大道》、《西沙兒女》等,有趣無趣,似懂非懂,我都讀得津津有味。漸漸地,公開出版物已經不能滿足我的需求,地下的禁書開始走進我的視野,《林海雪原》、《鐵道游擊隊》、《野火春風斗古城》等這些當時被列為禁書的,也成了我著意搜捕的獵物。 偶爾有同學從”廢品收購站“弄來幾本被”破四舊“查抄的書籍,我如獲至寶。因怕被別人看見,同學們只好搶著私下傳閱。

莫泊桑的《俊友》就是我那時偷讀的,儘管讀不太懂,但很喜歡書中軍官杜洛阿的形象:“高高的身材不胖不瘦,略顯火紅的天然栗色捲髮從頂門中央向兩側平分,配著一撮像是泡沫一般在嘴脣上捲起的髭鬚。”印象最深的是《牛虻》,看完偷偷給同桌講牛虻與瓊媽的愛情,我聲情並茂地朗誦著:“在你還是一個難看的小姑娘時,瓊媽,我就愛你。那時你穿著方格花布連衣裙,繫著一塊皺巴巴的圍脖,扎著一根辮子託在身後。我仍舊愛你。”我講得眉飛色舞,同桌聽得如痴如醉。那時的我,就像《莊子·秋水》中的河伯第一次看到了大海,或者說像一個乞丐看見了金黃的麵包,我開始了急切的、繁忙的閱讀。那段日子,我除了偷讀,還用攢下的零花錢買些廉價的紙,裁訂成本,就一個人悶在小屋裡抄書。

一天,同桌拿著一個封皮已經破爛的筆記本,是張揚的小說《第二次握手》,我剛看了一頁:“1959年深秋,在北京前門大街的一條小巷深處,一輛小轎車戛然停下,一位教授走下車來,他叫蘇冠蘭……”就再也放不下了。丁潔瓊和蘇冠蘭幾十年纏綿悽婉的愛情故事,深深地打動了我。同桌再三叮囑,說只借三天,不能被別人看見。我說“行!”於是,我常常是通宵抄書。正值寒冬,手僵指硬,只好邊焐邊抄,誠如宋濂所說“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許多時候都因書中精彩的段子、驚心動魄的情節而激動、扼腕,而讚歎、唏噓,完全忘了抄寫所帶來的苦痛。而正是這些被稱為封資修的作品,正是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偷讀“和抄寫,進而贏得了老師對我作文的欣賞和肯定,也為我後來的文學創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回憶是感受生命、感受生活的一種方式。

1977年的秋天剛剛到來,學校唯一的半導體收音機裡傳來將要恢復大學聯考的訊息,如同驚雷炸響,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激動與希望。當時,雖然“文革”結束了,但極左思想還未完全消除,我仍然掙脫不了“家庭出身”令人窒息的陰影。我想,即使考出好成績,也很難錄取,何況當時貧困無著,把考學看得很輕,是否參加大學聯考還在猶豫之中。後來在父親的極力勸說之下,不得已我才到公社教育專幹處報了名。

1978年初,我接到了錄取到固原師範的一紙通知書。

固原師範有很多讓我終生難忘的恩師,他們的學術水平和道德修養在我心裡留下了無比深刻的記憶。歐陽端清是我的第一任語文老師,先生是湖南株州人,1958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聽老先生的古代文選課,真是一種藝術享受。

先生說話略帶湖南口音,他有為人師者的良好風範,總是滿臉微笑,待人和藹熱情。永遠是不急不躁,溫文爾雅。我對先生講《陳情表》的印象特別深刻。不能忘記的是,在這堂課上,他讓一位同學站起來朗讀。此同學讀畢,只見他微微一笑後,竟大跨一步上前,手掌慢慢貼上胸口,動情地朗誦起來(準確地說應該是吟唱):“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 ……”當他誦到“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 ……”時,聲音有些顫抖,眼眶似有淚花閃動。誦畢,教室寂靜,空氣似凝滯,繼而響起熱烈的掌聲。

據說老先生能把《左傳》倒背如流。老先生能在課堂上旁徵博引,左右逢源,其祕訣在於他的“背功”。讓我們這些在“文革”中度過了蒼白中學時代的學生驚喜不已,於是,學習起來便也更增力添趣。

李進才先生是我的第二任語文老師,又兼班主任。李先生個兒不高,虛胖,愛穿中山裝。他為人豁達、性格開朗,教學方式靈活,深得同學們的喜愛。

李先生講課激情奔湧、思維敏捷、很有生氣,他往往把學生帶入一種特定的氛圍和情境之中。

記得,有一次他教授魯迅的《紀念劉和珍君》,他不是在講課,而是在施展他的魔術。我們彷彿覺得萬物在周圍消失,只剩下沉寂的黑夜。在那暗無天日的黑夜中,他在艱難的呼吸,我們也感受到了窒息。然而從他那抑揚頓挫的聲音裡,我們卻又聽到了低沉的怒吼,不平的呼嘯;我們幾乎要像他一樣去揮動手臂,去砸碎段祺瑞的狗頭,去搖醒那些渾渾噩噩的沉睡者!然而,他又昂起了頭,眼睛裡射出火焰般的光芒,我們的心在跟著他歌頌:“真的猛士,敢於真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如果說語文課堂給了我一些善於探疑的思維的話,我想那是和李先生的教誨分不開的。先生講課不囿前人之說,廣引資料,探幽發微,細作考證,因而,或評文或論人或議事,常有獨到見解,多援例證,坦陳己見,獨成一家之言。

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句,淺顯易懂,老幼耳熟能詳,而他則於淺易處作深探究,得出詩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中的“臭”字應讀“xiù”,解釋為“氣味”(這裡指酒肉散發出的香味兒),不能讀成“chòu”。他說:“ 如把‘酒肉臭’讀作‘chòu’,解釋為‘汙穢難聞的氣味’,顯然是註釋者忽略了古今詞義的差異,只是簡單化地以今推古。”

我那時就喜歡文學,喜歡詩歌,這顆種子就是在讀師範期間埋下的。

一次,校園壁報上抄了我寫的一首小詩,先生讀了,竟到教室找我,先是一番鼓勵,再是指出不足,讓我修改,並說:“你能悟出為什麼要這樣改,就是進步。”接著,他竟然又慢慢放聲讀起來,邊讀邊用手嘟嘟嘟地擊著桌子。讀畢,他說:“詩要講究韻律,上口才好。”我大受啟發、感動和鼓舞。聽著先生的教誨,如沐浴春風,彷彿一泓清泉從心田流過。

朱世忠先生也是一位頗具個性魅力的老師。

在給我們授課的先生中,朱先生算是最年輕的了。一頭茂密的捲髮,濃眉大眼,相貌英俊,舉止瀟灑,標準的美男子。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先生雖然給我們教授《語文基礎知識》,但在課堂上常給我們講一些文學創作中的體會,還廣徵博引,時不時地給我們讀他在報刊發表的一些文章。他常常告誡我們:“師範的學生,一定要多讀一點,多背一點,多寫一點。”後來,我才明白了,前兩個“一點”原來是為後一個“一點”提供強有力的支撐的。先生寫的雜文隨筆,字字珠璣,句句見工,幽默詼諧,趣味橫生,後來才知道先生當時已著稱於寧夏文壇。

先生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這種幽默首先是一種心態,不僅文學之生動有趣需要幽默,即使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同樣也需要幽默。每逢節日歲尾,學校總要開展一些文藝活動,朱先生是最熱心的參與者,常來做技術指導,還即興演出。 記得畢業聯歡晚會上,他給我們唱了一段陝西秦腔裡的“你大舅、你二舅……都是你舅;低桌子、高板凳……全是木頭……”,讓人捧腹。聽他唱寧夏“花兒”,還真是一絕。高亢悠揚的旋律,婉轉悽楚的腔調,直逼那些專業的“花兒”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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