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樹的事兒（散文）

謝家貴（苗）

杉樹的事兒，是我們山村最重要的事兒，雖然杉樹只是眾多植物類屬中的一種，但與杉樹有關的事兒都是牽扯到與山裡人緊密攸關的大事，甚至聯絡山裡人的生生死死。

我先說說我們山村的杉樹，它輪狀分枝，節間較短，小枝比較粗壯斜挺，針葉短粗密佈於小枝上。因此，其樹冠看起來呈分散狀。“杉”字與“散”字讀音相近，“杉樹”就是“散樹”，表示樹冠分散的一類樹。杉樹在植物類屬中屬於松科，常綠喬木，書上說它生長在海拔2500米～4000米的山區寒帶上，耐寒樹種，高可達30米，胸徑3米，樹幹端直，樹形整齊。可我們山村卻沒有那麼高的海拔，耐寒與杉樹的高大及生長速度快，我是知道的，但我不知道沒有那麼高的海拔卻也生長著杉樹，而且是山村極多極普遍的一種樹木，難道這與杉樹的品種有關連嗎？因為山裡人普遍把杉木用於建築、橋樑、電線杆、造船、傢俱和工藝製品等等方面，也算是用途相當廣泛了。

杉樹的品種較多，大致分為三類：一類是嫩枝新葉均為黃綠色、有光澤的油杉，又名黃杉、鐵杉；另一類是枝葉藍綠色、無光澤的灰杉，又名糠杉、芒杉、泡杉；還有一類是葉片薄而柔軟，枝條下垂的線杉，又名柔葉杉，被稱為“萬能之木” 。根據品種和用途分析，我的山村大山裡所生長的杉樹應是柔葉杉。而且，它還紋理順直、耐腐防蟲，山村人家的古老民房以及湘西各個古城的吊腳樓使用的均是柔葉杉這種樹木。 關於柔葉杉，還有一個傳說，相傳古代西方有個極遠之國叫邠國，因為是傳說，尚無文字記錄邠國的具體位置。傳說中的邠國只有一任國王，得有一種腎病，子民們聽說有一種樹能夠治療這種病，便大量種植，取名為：“邠樹。”據說，這種樹就是現在的杉樹。邠，是古代諸侯國名，同“豳”一樣，周后稷的曾孫公劉由邰遷居於此。種植杉樹後，國王就用樹葉樹皮熬湯喝，還真的治好了他的腎病。至於傳說是真是假，沒有人去追究過，但肯定的是杉樹有一定的藥用價值，它效能辛、微溫、無毒；活血，解毒，澀精。遺憾地是，邠王的病癒後，也種下一棵杉樹，說了句“一粒子長一棵樹” 的話，以至今天的杉樹都沒有叢生相伴生長的，一粒子就是一棵樹，再大的山，再好的土壤，都是如此。

在我們山村，與杉樹有關的事兒真是不勝列舉，幾乎成了一種文化而融入了山民們的骨血乃至生命之中。山裡人的住房全是用柔葉杉建成的，從柱子、壁腳、檁條、椽子、掛方都是清一色的柔葉杉木，特別是屋樑木，必須是大山裡最佳的柔葉杉。對於挑選柔葉杉做梁木，至今，我的山村依然還保留著古老的傳統習俗。一般來說，都有著尋、砍、做、上樑四大程式。也就是說，山村裡的人家，打算起新房屋時，主人就在漫山遍野中尋找最好的柔葉杉木，主人看上後，便在樹上繫上一根紅布條，不管是別人的山還是自家的山，只要看見紅布條，就再也沒人打這棵樹的主意了。別人家的山主人知道了，也不會把紅布條扯掉，也不會說什麼，但山主人心裡清楚，這棵樹是別人家的梁木了，既使自己早己看上，只要自己沒繫上紅布帶，他都不會動念頭而扯掉別人的，最多在樹下遺憾地嘆息幾聲。

砍這棵樹的時間完全掌握在建房屋的主人手中，任何人都不會知道，當然，看日子的風水先生知道，由他掐著指頭，擺弄著羅盤，翻遍舊黃曆，然後把砍樹的日子告訴主人，他不會告訴別人，因為他拿了“利事錢” 的紅包，他會對主人負責，這也是風水先生的職業道德要求。

主人知道良辰吉日後，組織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帶著木匠師傅，還有雄雞、鞭炮、香紙之類的東西，天黑之後就進山了。山村人砍梁木不叫砍，而叫偷梁木，實際上，興師動眾地進山也沒有人不知道的道理，但又必須說是去偷，因為是偷，山主人就會罵大山。修屋的主人就是要討別人的罵，說是越罵越發。不過，現在也沒人去罵山了。因為，村裡的小夥子姑娘們都去了很遠的地方打工，老頭老太一年半載也進不了山裡一次。修屋的主人找到做標記的柔葉杉樹後，由木匠師傅斬雄雞、唸咒語，燒香紙，又象徵性地砍幾斧後，就交給徒弟或者其他人來做。修理好樹枝，量好尺寸，小夥子們就輪換抬著，從梁木上到肩上到上到屋樑上，這棵柔葉杉的梁木就不能再落地了。抬回家裡，還得放在架子上，架子上面還要搭個棚子，棚子裡點著長明燈。待木匠師傅做完所有的功夫後，才開始做梁木，還要請風水先生或畫師，在梁木上畫太陰太陽，也就是山裡人所說的太極圖，兩邊還畫乾坤八卦。

可以這樣說，做梁木的這棵柔葉杉木，從砍倒的那會起，它就受到神一般的尊崇與愛戴，而且，它還繫著一個家乃至一個家族的興衰。在山村裡，唯獨只有柔葉杉木才會有著這種無以至上的禮遇。

不僅僅只是梁木，任何一件與柔葉杉木有關的事兒，彷彿都是山村裡的大事，且是與文化與傳統與家族聯絡在一起的大事。如裝修神龕、女孩子出嫁打洗澡盆、做梳妝檯、做婚床、嬰兒搖籃、修造龍舟、建廟宇、架橋樑、修水碾房……等等，都要使用柔葉杉木，而且，使用柔葉杉木做這些東西的時候，都必須給木匠師傅封工資之外的紅包。有個別山村人，建個豬欄都使用柔葉杉木，都要給木匠師傅封個紅包。

柔葉杉木成了神話一般的樹木。聽村裡的老人說，山村裡老人生前都得預備自己棺材，他們不叫棺材，叫老屋，百年以後住的老屋，按上輩傳下來的習俗，老屋也得用柔葉杉木做。用柔葉杉木做的老屋，輕而防腐，至少也比其他木材腐爛得要慢多少年。當然，木匠師傅用柔葉杉木做老屋時，自然少不了紅包。因為，木匠師傅砍下第一斧就知道這口老屋屬於誰的，屬於主人的，還是屬於別人的，屬於男人的，還是屬於女人的，還有做這口老屋的主人活的時間長或活的時間短，木匠師傅竟然全知道。

我祖母不到六十歲的時候，就請木匠師傅把老屋做好了。聽祖母說，她給木匠師傅封了紅包後，就砍下了第一斧，木匠師傅對祖母說，老屋做得太早了，你還用不上。果然，老屋做好後的兩年還是三年裡，村裡的另一個還沒來得及做老屋的老人突然去死了，祖母的老屋就借給了他。祖母果真沒用上自己的老屋。祖母活到八十三歲，借祖母老屋的那家，八九年以後才還給祖母，老屋還在家裡擺放了十幾年。

杉木的事兒都是山村的大事，雖然，它只是一種屬於松科的植物，可它卻關連山村人家的幸福生活，關連著家族的興衰和山民的生生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