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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土崖上的蜂族作文

老家土崖上的蜂族

老家土崖上的蜂族作文

我的老家在陝西渭北高原上的白水縣,舊址在一個叫北坡的半山上。我只回過一次,記憶中山高、路險、溝深。一條闇然的土路彎彎曲曲,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小車開進那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像蝸牛爬,兩邊的輪子貼著路的邊沿滾動。一不小心,輪子的一半懸在空中,或者輾得路邊的虛土陷下去,車一閃,像要翻了一樣,嚇得人心驚肉跳。路兩旁的柴草很多,發瘋地向路上傾斜,擠得路面更窄。尤其一種叫棗刺的植物,渾身是刺。它誰都不怕,故意把身子向路上挪,誰碰它它扎誰。我們的小轎車邪邪乎乎地開進半山村,下來一看,棗刺把黑車兩邊劃得泛白,像是捱了千刀萬剮似的。

老家退耕還林以後,野生植物歡天喜地,這裡成了它們真正的家。沒有人敢隨便欺負它們,它們成了真正的主人,想橫著生就橫著生,想斜著長就斜著長。老家的院子因沒有人居住,荒蕪極了,院內至少生了七八種野生灌木和蒿草,擠得嚴嚴實實。幾孔土窯耷拉個臉,閉門鎖戶,破破爛爛,風雨飄搖。有野鳥、灰兔、野鼠之類的活物在院子裡築巢安家。好久沒見有人來,它們悠哉樂哉,儼然以賓至如歸自居。當聽到我們的腳步和說話聲,它們立馬騷動起來,驚慌地跳躍和飛離。

我爸爸對這些都不大感興趣,他只帶我專門去看一個地方,那就是小山村中央的一段崖路。崖路很平緩,有三四十米長,僅容一人通過。路的外邊是懸空的,有二三十米深。崖柏、棗刺、榆槐等在懸空處密密地長起來,擋住了視線,使你不感到恐懼。裡邊是刀削了一樣的土崖,有六七米高,崖頭上排列著幾戶人家的圍牆。這段崖路有個妙處,我爸爸小時候經常來這裡玩兒。那就是在路里側的土崖上,大概有五六平米的的崖面,佈滿了千瘡百孔的蜂窩,住著一個蜂族。這些蜂窩不是正常見過的那種蜂巢,是一個一個大大小小的孔,密密麻麻。蜂兒也沒有一隻是蜜蜂,全是奇奇怪怪的蜂。大的有知了那麼大,小的有瓢蟲那麼小。看上去這絕對不是同一個蜂種,至少有十幾個品類。但它們和睦相處,來去自如,大蜂鑽大孔,小蜂鑽小孔。

爸爸說,小時候他無聊時,就到這裡找趣。這塊地方向陽,不論什麼季節,都有陽光照著,是個暖窩窩。他來時帶許多小玻璃瓶兒,在這裡捉蜂。因為這些蜂太好看了。他只須將瓶口對著孔,安靜地等在那裡,就能請君入甕。他捉了蜂,只是細細地觀賞,把它們從上到下看個清清楚楚。觀賞夠了,開啟瓶蓋,瓶口對著洞孔,讓蜂自行走回家去。雖然爸爸不信佛,但確實不殺生。這樣反反覆覆,各種蜂似乎感受到了他沒有惡意,就對他一直沒有產生敵對情緒,進而採取狠毒的防範措施。即使三四十年過去,爸爸領我來到這裡,這些蜂兒也都表現出友好,沒有對我們誤解和冒犯。

那大個的蜂,笨頭笨腦的,飛起來聲音特別大,嗡嗡嗡的,回窩時總是剎不住車,把自己撞在土崖上,撞得很重,都撲起土塵。但一次也沒撞壞過,它的六條腿粗壯有力,抓得土崖掉土粒。它就這樣冒冒失失地回到自己家裡。可以說,它是蜂中的重型戰鬥機。爸爸叫它土鱉蜂。

有一種蜂,算中等個吧,細長身子,長得像大個的螞蟻,通身紅紅的,翅膀是透明的。那種紅不是梅紅,不是黑紅,是像桃子剛剛見熟的那種紅。它飛回來著陸的時候,身子要彎曲一下,尾部和腿一起支撐在地面。我突地想它很有學問,居然學過三角形的穩定原理,把自己穩穩地定在窩口,樣子很秀雅。爸爸叫它美人蜂。

有一種渾身漆黑的蜂,身子是扁平的,尤其後段,沒有那個尖尾,尾部平齊得幾乎像板刷一樣。後半段身體上,有幾個錯落有致的白亮白亮的圓點。看上去是個講究的主,奉行唯美主義,迷戀打扮,把自己搞得別具一格。它的數量稀少,你看見它,就不想讓它別離。爸爸叫它紋身蜂。

有一種蜂,金黃金黃的,像蜜蜂,但比蜜蜂小許多。蜜蜂的顏色是黃黑相間,黑氣稍重,它的顏色是黃得鮮亮,上面僅有一些暗灰的橫紋。它要出門前,先在窩口呆一會兒,彈彈腿,磨磨牙,望望風,再起飛。飛回來時,翅膀是撲下來的,半收半開,像一架微形戰鬥機。爸爸叫它貴族蜂。

還有一種蜂是瑩綠色,個頭是這群蜂裡最小的。陽光下,它綠得反光,綠得發藍,身上的顏色像電鍍過的瑩光漆一樣。它很稀有,你在這片蜂兒居住區守了很久,才有幸看見一兩隻這樣的蜂。它個兒小,身材又苗條,又不多見,實在叫人稀罕。爸爸叫它翡翠蜂。

盯著這些蜂看,很快會著迷。它們五彩繽紛,著實非同一般。爸爸說,他之所以帶我來看這個蜂族,是因為他一直沒有搞明白,這些蜂是從哪裡來的,品類不同,卻能相安一隅,組建熱鬧的“街市”。他想用這些蜂告訴我,大自然是平凡又神奇的,只要留心,總能發現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世界上沒有一寸無聊的土地,只有粗心大意的人。它只向有心人揭開神祕的面紗,饋贈回味無窮的情趣。不要輕看任何一塊地方,那怕這塊地方又艱難,又醜陋,你也要用心去溫暖它。大自然感受到了你的愛心,就會給你晾出驚喜。

爸爸的話我會用一生來驗證。就養育這個蜂族的這片土崖而言,我感慨萬千。我不在老家生,不在老家長,本來對老家一無感情二無好奇,也就不認為爸爸曾經的老家就是我的老家。加上那窮鄉僻壤已荒廢了,既沒有巨集偉建築,也沒有迷人景觀,路又危險難行,理當退出我這個城裡人的記憶。但爸爸帶我看過他兒時玩過的蜂區,老家便在我心上如久旱逢甘霖般長出根鬚來,把我的心抓得牢牢的。我要把這些根鬚拔出來,就會把自己的心拔出血漬。爸爸說,戀念一切,善待所有,自己就會有更廣闊的擁有。他和這些蜂玩了那麼多年,從沒被這些蜂蟄過。所以到現在,他都搞不清楚,這些蜂到底有沒有毒刺,會不會蟄人。我同爸爸一樣,亦不知道它們會不會蟄人。

標籤:蜂族 土崖 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