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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優質作文精選《時間的角落》

高中生優質作文精選《時間的角落》

高中生優質作文精選《時間的角落》

薛老漢死了,學校派我去整理遺物。

(一)

薛老漢住在學校側門的傳達室,無家無室,更無兒無女。微薄可憐的工資,幾百塊錢的低保,足這樣一個老人生存了。傳達室沒什麼活,也鮮少有人走側門。有時校長摁起小轎車的喇叭,他就倒騰著小碎步飛快地開了門,賠著笑喊一聲“校長”;如果他瞅到校長車裡還有女人,就一聲不吭地小碎步跑回傳達室。

我還在這學校唸書的時候,他就在傳達室。有時我們翻側門的牆逃課時被他撞到,他就靦腆地笑笑,低著頭躬著駝背,慢慢的轉回屋裡。他不常說話,總是戴一副老花鏡,在傳達室門口擺一個小馬紮,晒著太陽看報紙。即使你自動找他說話,他也只是靦腆地笑著,嘴裡只發出“唔“”哦““啊“的迴應。關於他最清晰的回憶就是,偶爾在夏日的傍晚,他在側門前擺一張小桌子,擺上一碟最便宜的熟肉,一小碟花生米,幾塊錢的二鍋頭。就坐在馬紮上,敞著衣襟,對著將落的夕陽,最久的臉上恍惚而寥落。

(二)

我在傳達室呆了一天,這是因為我在桌子下找到一個上鎖的小箱子。鎖芯以鏽壞了。裡面是一摞陳舊的書,《資本論》《社會契約論》《尚書》等等,頗令我吃驚。再一翻,竟然還有幾本日記。

薛老漢的祖父乃是一個大鄉紳,是有錢有勢的大老爺;他的父親是國民黨軍官,死於內戰。在薛老漢還是薛公子的時候,常以口無遮攔、肆無忌憚而聞名鄉里。終於,有一天,一隊穿軍裝的人闖進了家門。

“哪來的的王八蛋,造反呀?”接著一聲“對,就是造反!”薛公子睡眼惺忪地被從床上揪下來,劈頭蓋臉一頓毒打。這是薛公子出生以來捱得第一頓打。當他赤身露體地像死狗一樣臥在雪地裡時,他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捱打。他看到穿軍裝的人和佃農把家裡的傢俱物什搬出去,人越聚越多。太陽升的高了,他仍然伏在雪地裡覺得額頭髮燙,眼皮發沉,他還看見他們架起火盆,押著祖父跪在一旁,當火盆裡的地契騰起一團橘黃色的火焰時,佃農們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他們流著眼淚,四下奔走,他看到祖父的金邊眼鏡耷拉在一隻耳朵上,鏡片映著火光,臉上露出極悲慼的神采,祖父那精緻的紳士杖現在炭盆裡作一根燒火棍。

薛公子成了窮光蛋,他只讀過幾年書,下不了田。他拍著從前的佃農李愣四家的門板。叫著:“楞四啊,救濟救濟我吧!”拍了半日,楞四終於開了門,一腳把他踹翻,“楞四也是你叫的?甭擱這兒晦氣!”

(三)

他躺在地上,咬著牙,紅著眼,發誓要活出個人樣。

幾年後,全國貼起了“鼓足幹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的紅條幅,各地的農產量“飆升”。於是,縣長和他說:

“做個報告,說咱縣一畝地收了四萬斤土豆。”他愣住了,說:

“這不是瞎說嗎?”

“全國都在瞎說,你管這作甚?”

“可是從科學和實際上……”

“你這祕書還想幹不了?”縣長一揮手皺著眉頭問。他張了張嘴,還是去了。

過了些時候,他陪縣長下鄉視察人民經濟建設,那粗糙的土爐像一個醜媳婦,扭扭捏捏土裡土氣,總叫人看了難受。他看到一些人搬來碎鍋碗瓢盆,一些人拼命地添柴,一些人以爐裡剷出一鐵鍬牛糞一樣的通紅的“鋼”……他再也不能忍受。

“胡鬧!這能煉出鋼嗎?趕緊拆了,把鍋都給人家送回去!”

“薛祕書,這,響應上面號召,哪能說拆就拆?”

“誰讓你們搞得……”

“縣長。”

“簡直放屁……”他因憤慨漲紅的臉忽地白下來,因為縣長正從身後陰沉著臉走來,那黑糙的拉得長長的臉簡直像一頭毛驢。

“你小子是不是對社會主義不滿意?還是對黨不滿?造反呀?”縣長大吼。

“縣長,這溫度真的達不到鍊鋼的水平……”

“給老子滾!你懂得多是不?好,那你應該幫人民鍊鋼!”

於是,薛祕書被從幹部的隊伍裡踢到了群眾的隊伍。他聽著爐裡的熊熊的火發出劈里啪啦的爆裂聲,忍耐著土爐的燎人熱浪,心裡卻像下著陰雨。

這樣過了些年,現實證明了他當時的論斷。他三番五次到縣政府,逢人便訴說自己所受的冤屈,要求恢復舊職。可是誰都不想見他,人們總是羞於重提舊事。幾次之後,縣長打發他去做中學教員,並警告他“要不閉嘴,要不進派出所。”他只好悻悻離去。

在薛老師剛剛習慣了忍氣吞聲的日子不久,同事們卻又說,“又要革命啦”他起初並不以為然,直到“薛老師的家庭成分”第二次在校園裡的大字報上出現時,他感到了恐慌。

“革委會的王主任的姥爺不也是個富農?他能當主任,我為什麼就得挨批鬥?”薛老師與素來交好的張老師的酒桌談話下午就到了王主任耳中。晚上,一夥紅衛兵衝進教工宿舍,撇著他的胳膊就要押走。“我可是人民教師,憑什麼抓我?”“你這個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向學生灌輸資本主義反動思想,還汙衊王主任,接受人民的審判吧!”

薛老師被囚在了牛棚裡,被用栓牛的韁繩拴著脖子,另一頭拴在飲牛的水槽邊上。他們甚至沒有留下鋪地的乾草。薛老師聞著牛糞的味道,看了一夜星星。

第二天,他們早早到了牛棚,把凍得臉青發紫,鼻涕橫流的薛老師牽了出來。給他帶上紙糊的尖尖的高帽,捆上雙手,拖拉著遊行。終於太陽升高,他覺得四肢解了凍,腦子也清醒了。他開始掙扎,吶喊著“冤枉”。“冤下卵子!你有什麼可冤的!”“我怎麼就成了資產階級……”他們把《資本論》取出來,指著那“資”字,伏在他耳邊大喊,“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啊?”薛老師幾欲氣昏:“放屁!那是馬克思——”“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薛老師臉上,接著屁股上又捱了一腳。“還敢辱罵我們?還玷汙馬老!這資產階級的走狗太囂張了!”就這樣,薛老師被一路打回牛棚,軟軟地癱在一泡新鮮的牛糞上。

中午,紅衛兵送來一碗稀粥。所謂“稀”者,是能數清碗底有幾粒米的。薛老師還是貪婪地吞了下去,並舔盡了米粒。一夥人擁進來,收了碗,要他對自己的成分交代,並且聲討他的先祖們。“我就是個窮酸的教書匠。”“記下,資產階級走狗文人”他憤怒地抬起頭,瞪著眼睛,卻看到幾個沙包大的拳頭,便屈服地低下頭。“你爹呢?”“他是個軍人——”“國民黨走狗,被人民軍隊擊斃。”“你他媽的知道還問我!”“啪”又是一頓好打。

薛老師靠在水槽上,臉上的血把水槽的水染得通紅。“交待你爺!”“他是個老漢,可憐的老漢兒”“萬惡的地主老財,在土地革命中被正義處決!”“不,他很善良,他給李楞四的老孃請過郎中——”“還為萬惡的地主洗白!”又是痛打。

後來人們的革命熱情冷卻了不少,薛老師的處境稍稍寬鬆了些,於是他能夠把這些事記下來。他還寫道,在那時候受批鬥和捱打比吃飯都頻繁,漸漸地他發現了不說話的好處,於是在有人時不肯吐一個字,人們就認為他成了啞巴,批鬥也不如之前密集了。

到了1977年,日記就終止了。我收起日記走出去,迎面而來一種恍若隔世之感。正值夕陽將落,家家傳出炒菜的聲音,平房的屋頂升起一叢叢白煙。街上騎自行車的男女說笑著,消失在遠處的霞彩中。我又想起了薛老漢,獨自坐在夕陽下,雙眼迷濛,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