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旁的瘋子
枕着月光聽歌/文
每天早上,當我打開窗口時,總會不由自主地凝望着街道旁那棵梧桐樹,凝望着梧桐樹下徘徊逡巡的,一頭凌亂散發、衣衫不整、年近古稀的女人。這個女人,一直都嚴寒酷暑風雨不改地在梧桐樹下往着斜對面十字路口的方向,伸長着脖子張望,好像是在等待着什麼?期盼着什麼?
後來,鄰居告訴我,那個女人和他的老家是隔壁村,路人都叫她瘋婆子。瘋婆子唯一的兒子,在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於街道斜對面的十字路口因為一次交通事故去世了。
聽説瘋婆子的兒子非常孝順,是全村的出了名的孝子。因為家裏窮,瘋婆子年輕的時候,沒日沒夜,早出晚歸地幹活掙公分供兒子上學讀書。兒子知道這機會來之不易,所以非常用功勤學,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一所師範學校畢業後,當了一名人之敬仰的教師。而此時的瘋婆子,已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活沉重的擔子壓彎了腰,再也不能幹體力活了。孝順的兒子,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不許勞碌了大半輩子的母親再幹活,決意要她老人家在家靜享清福。老人家笑了,笑出了幸福的淚。
老人家由於以前的過度勞累,體弱多病。每每她卧病在牀時,兒子一次不落地給母親擦身洗腳,再者就是騎着自行車趕往二十里外的城裏給母親買肉買補品。
然而,就在一個幫母親買補品的日子,由於思母心切,急着趕路回家,就在我們街道斜對面的十字路口與一輛貨車相撞,當場死亡。當交警從他的口袋裏搜出一本電話簿,查到家裏的電話並撥通後,老人接了電話,當場暈死過去。醒來後,拖着病身艱難地蹣跚地走到鄰居家,叫人送她到事發地點。當她趕到現場時,兒子已倒在血泊之中,那樣子,被貨車撞得慘不忍睹,旁邊是兒子幫她買的補品蜂皇漿,染滿着凝固的血跡已散碎一地。老人家承受不了失去兒子的事實,再一次暈過去。當她醒過來的時候,已是一天後的家裏。而老伴,則因悲傷過度,在重監病房裏至今未醒。
半個月後,老伴終因搶救無效,含恨而去。
短短的時間裏,兩次經歷失去至親至愛的人,老人家終日恍恍惚惚地念着老伴和兒子的名字,時哭時笑。更可悲的是,兒媳婦因為不願照顧有點像瘋子的家婆,竟在三個月後帶着兩個孩子遠嫁他鄉。
於是,老人家真的瘋了。每天都在家門口四處張望,説着怪里怪氣的話,做着怪模怪樣的動作。後來,瘋婆子竟鬼使神差地找到了兒子的出事點。可能在她模糊不清的意識裏,依然不相信兒子就這樣棄她而去的事實。所以,每天都在十字路口呼喊着兒子的名字,等着兒子一起回家。由於常飽受風吹雨淋日曬之苦,就跑到我們街道旁的梧桐樹下,如復一日地繼續堅持着她瘋狂的守望。而這樣的日子,對瘋婆子來説,何時才是個頭啊!我不由為這個病魔糾身,傷痕累累,飢瘦如柴的老人家深感痛心和唏噓。於是,當晚上無人的時候,我就從家裏帶上飯菜和水,偷偷地,悄悄地放到她旁邊。瘋婆子是個警惕性很強的人,而且很兇惡。可能是命運給她帶來的打擊太大了,怕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再給她傷害,所以自我保護意識特強烈。以至有一次我給她送飯時,被她發現,竟拿起隨身攜帶的一塊石頭,把我追出了好幾十米。從此,我再也不敢靠近她。每次只能遠遠地望着她,或望着她那纖細的背影,抑或呆若木雞般地在窗口凝望着她,隨之感慨萬千!
幾個月後一個冬天的早上,我一如既往地打開了寒氣逼人的窗口,朝着街道旁的梧桐樹下望去,卻出乎意料地看不到瘋婆子的身影。我不免有些失落,並不停地猜測:她去哪兒了?她放棄她的守望了嗎?
第二天,當我上街路過那棵梧桐樹下時,聽到幾個老人在對瘋婆子的事議論紛紛。我上前打聽,才知道瘋婆子已於昨天清晨死在梧桐樹下。有的人説瘋婆子是被凍死的,有的人説瘋婆子是被餓死的,也有的人説瘋婆子是傷心過度死的,但無論如何,瘋婆子真的死了。
我沒有親眼看到她死的樣子,但我可以想象得出,她應該死得很安然。也許死對她而言,是她想要的結果,也是最好的結局。因為,她在絕望的、漫長的等待裏,所有充滿艱辛苦難的日子熬到頭了;因為,她終於可以和兩個至親至愛的人在天國之上重逢團聚了。
如今,瘋婆子去世快一年了。這幾天,當我打開窗口凝望着街道旁的梧桐樹,習習的秋風不斷地搖拽着紛揚的、泛着金黃的落葉,樹下,我恍惚看見一個一頭油光黑髮,身穿潔白的衣服,精神煥發的女人,正朝我微微一笑,隨後振動着天使的翅膀,飛向遙遠的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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