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落梅花雪影寒

我喜歡看畫家在創作時把所有的顏色都調和的狀態。把胭脂紅，鵝蛋青，鴨蹼黃混跡在一起有時能夠調出一種很美妙的色調，溫暖如午後的陽光。可所有的顏色中唯獨有一種顏色，帶給視覺的是忽明忽暗半開半合的光點，留給心靈的是飄飄緲緲朦朦朧朧的感傷。這種色調是紫色。

有人說紫色是最寂寞的顏色，視覺呆在上面久了，心也會產生寒意。恍惚如青石板路上有淅淅疏疏的雨落下，打在窄小的石路上，細細簌簌。千絲萬點朦朧的雲煙籠罩著交織如梭的心緒，有如千萬根藤絲纏繞，欲理還亂。想象著小樓上開啟一扇雕花的天窗，雨簾珠幕裡有殷殷等待的目光，忽而聽見遠方的聲響，踩著寂寞的雨，以為是遠人，噠噠的馬蹄漸行漸遠方知是一場美麗的錯誤。我猜想這整個的畫面都可以籠上紫色的煙沙，留著畫中的人，淒涼今夜的雨。是紫色的風沙飛遠，模糊了視野的清澈。紫豔半開，籬菊邊是寧靜的安謐，紅衣落盡，蓮花載盡了清苦的愁思。紫水含煙，妝點了誰依依的夢境。長笛一聲梅花雪，惹得異鄉人悵惘懷遠。

月伴中秋，絹絹雲繞月，皎皎月隨雲。此刻望舒明亮地晃人眼眸，捧一罈桂花美酒立於風中，佳釀是否獨斟杯？嬋娟是否獨影伴？也俯身掬一捧月下溫柔的海水，搖盪著想把海中的月撈起，結果弄了一身的芳香。是月亮的香。不知相距萬里的廣寒宮中獨舒廣袖的寂寞嫦娥是否也在顧影自憐，黯然神傷？獨自把盞，與月同眠，月隨人遠，千秋韶華空付一場流水，黯淡了心魂，空與誰歸？！如果時光可以倒回，不知嫦娥是否還會偷吃靈藥，夜夜在明朗中守望一場落寞的哀傷？空顏清瘦，芭蕉院落，鏤花軒窗內獨自侍弄著芳華，空剪枝頭夜夜凋落的梅花雪。后羿如若感知，是否還會銜著鳥羽，帶著九弓之箭，深一腳淺一腳的步入月亮的光華，撫慰廣寒宮中寂寞的花魂。一瓣心香隔夜雨流入絶琴斷絃的相知中，這痴心妄念是否可將千骸俗骨點化了去。

在霧與花之間，也只有雲淡風輕。在月與水之間，也只有靜思沉吟。鏡花水月是淺淺的紫色繚繞在空中的風煙，或濃或淡或近或遠，化作了不可預知的空谷禪音。玉人彈撥琴絃，滿腹心事付與瑤琴，是拈花掃雲式幽幽臨鏡孤芳自賞，是似睡似醒肅然屏息的淺淺嫵媚。轉身回眸，如軒窗外的雨一滴一滴摺疊在絲絲縷縷濃濃豔豔的晦暝晦暗中，空自流連，

一盞淡茶，一壺薄酒，當屬有心之人會心一笑，嫣然置之。茶香嫋嫋，在小屋內旋轉升騰，分外馨香。如果是黃昏，紫雕花的窗簾垂地，沏一杯西湖的龍井或是上好的碧螺春，再配上一首古箏彈奏的悠然的曲子，對著小窗獨自坐在紫藤木的椅子上，陶然樂之。若是提筆在宣紙上勾畫出一支簡筆的墨梅，四壁徒然散發出梅花淡淡的幽香，飄逸出俊然爽潔的神韻。古典如風，淡煙流水，畫屏掩映著清清淺淺的疏影和朗朗溶溶的月明，泉聲甚遠，只聞其聲。落絮無聲，行雲有影，鐘鳴遠寺，月發荷香，滿天星月，玉人獨歌。在封印未乾的墨跡中有漁有樵有耕有讀，隻身立於其中，閒閒忙忙耕雲種月。

松花釀酒，春水煎茶，觸目清光，一簾幽夢，刻於骨銘於心。仙家有酒，且當飲之，若無卮酒，也學蘇子：“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鳴琴悲自語，月色曉晨昏。徒然想起東坡和朝雲“不合時宜，唯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紅顏凋零在流連的夢境之中，留給東坡生生世世的悵惘和眷戀“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東坡獨看梅花，月影闌珊，只不見伊人來，紅袖添香，憔悴了心腸！

月下美人影，窗前君子身。也罷是醉後，也罷是清醒，山月攪弄著心事，水風吹散著落花。月中的寒氣侵潰著單薄的衣衫，夢中的落英飄逝在梅花樹下。明月如霜，皎皎河漢，盈盈清且淺，孤村日暮鄉心客愁都付與一場雪月風花的夢。

“鶴鳴九皋，聲聞於天”此刻雖不聞鶴鳴，卻隱隱約約見了鶴的影子。沿著書卷的頁尾溯流而上，幾百年前，同是一天，湘雲和黛玉中秋月圓時對景聯句。池塘中有鶴伏於蓮下，受驚後，振翅而飛，湘雲遂得上聯“寒塘渡鶴影”蘭心慧質冰雪聰明的黛玉沉吟片刻對出“冷月葬花魂”，湘雲贊此為妙對，只可惜感情過於沉鬱了些。那知絳珠草只因情痴，只為還淚，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卻為誰？既淚已盡，恩已報，也飄然遠逝，秋窗風雨下留下涓涓浸染的一抹美人清淚。

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這笛聲似幽似怨似哀似嘆，清光籬舍，影只寒心，終不肯眠，只待想一片淒涼的月色，流瀉的是滿滿的鄉情。今夜中秋，今夜月明，想念著千里之外的至愛親朋。

清夜聞鍾，蘧然夢覺，依稀是夢是醒？我不知道，只伴一首幽怨的蕭曲吹落梅花雪。

注：文章為雨瀟原創